过 山 瑶 择 吉 风 俗

——以连南过山瑶为例

赵家旺

过山瑶择吉风俗，童年在家乡亚基寨就目见耳闻。那时寨上的人做事要先请人“看日子”，看吉不吉利。吉利，就做，不吉利就暂时不做，等到有吉利日子才做。当时寨上只有盘土秀会“看日子”，寨子里的人，都很敬重他。

然而，当时只不过是看到过瑶人择吉风俗的一些表象而已，对这种风俗的实质内容并不太了解，直到2009年秋，在连南瑶族自治县寨岗镇山联村白庙过山瑶赵福良家看到一本他家祖传下来的择吉书手抄本，借来用了半年时间反复翻看了几遍，才算是对过山瑶的择吉风俗有了初步的了解。

据赵福良说，这本择吉书在他家祖传下来至少有200年的历史。抄本封面无存，首页与尾页已残缺不全，尚存部分字迹清晰易认。尚存部分共166页，约有4万字，共有72条条目：十二姓元帅行雷、彭祖百忌日、太上老君忌日、五音姓氏起造嫁娶安葬祈福还愿等事各姓合用择日、耕种出种吉日、进春奉神吉日、下种鼠雀不食日、耕种凶日、尝新米吉凶日、养蜂割取蜜糖吉凶日、论十二命生人造禾仓利年、塞鼠穴吉日、盖屋吉日、论朱雀占方不可修动日、六甲胎神每月占处、六甲胎神每日占处、三杀占方年月日时、论起屋吉凶日、论民家象吉通书逐月起屋吉日、入宅进火吉日、逐月入宅进火出火吉日、招婿郎吉日、逐月分居各火吉日、均分家财田产宝贝等事吉日、祭灶君吉日、作灶吉凶定局、造鸡栖吉日、买捉猪崽吉日、买猫捉犬吉日、猫胎占处、修造猪栏吉日、猪胎占处、牛胎占处、起造猪栏吉日、织鸡笼造鸡栖吉日、刺绘网捞绞吉日、立庙坛佛神安奉家先吉日、三七十一月申巳日、修斋还愿佛神下降凶吉日、圣忌日、塑画功德神像雕刻真容菩萨尊出像等事开光安神位座、逐月塑画功德雕刻出像吉日、神事凶日、天地空亡日、祈神作福设斋建醮吉星、日将择时天门开闭吉时上表章、求嗣续继、除解冤孽日、送瘟神杀吉凶日、男女结婚下定、吉星、凶星、论女命大利月、逐月嫁娶通用吉日、嫁娶十二日脚吉凶日、逐月嫁娶吉星、嫁娶逐月凶星、女命十天干、女命十二支、天德万事此吉、逐月吉星、逐月凶星、论神庙大王在位不在位吉凶日、架造续世消灾度难桥吉凶日、逐月安葬吉日、逐月成服吉日、逐月罢灵脱服吉日。

以上条目是按原抄本抄录，从中可以看出抄本从条目到内容未分类排序，同是嫁娶吉凶日，先后夹杂其中，其他如建造吉凶日亦是如此，显得杂乱无序。然而纵观全书，加以梳理，还是有章可循，从中找出过山瑶择日趋吉避凶的基本方法。

一、以吉神吉星照临择吉宜。

过山瑶的宗教信仰是多神崇拜和祖先崇拜，有吉神护佑，吉星临照，祖先荫庇，就能带来吉祥，顺风顺水，完满事成，有百神护身，妖怪丧胆，三灾俱殄，万祸尽消，逢凶化吉。所以，瑶民无论是办比较隆重的大事，或是办理日常各种俗事，都要选用主管吉事之神在位轮值主事的日子、时辰和所在方位，这就是瑶民平常所说的吉日吉时吉方。如建造房屋，要选场地、讲座向，要选用旺财吉、六畜吉、子孙富贵吉兴工动土、入宅，所建房子就长固久安，进丁益财，六畜兴旺，子孙富贵。

吉神。择吉书抄本所列吉神有马明王菩萨、阿傩尊者、阿弥陀佛、释迦佛、护福无量佛、太岁、善缘童子、青衣童子、善财童子。

吉星。抄本所列吉星有天德、月德、天德合、月德合、月思、月空、月财、天思、天瑞、天赦、天福、天富、天喜、天医、天仓、天财、天成、天宝、天宝金匮、天对、天马、天乙贵人、天官贵人、天宝玉堂、天府司命、天解地解、天愿、天台星、要安、玉堂、金堂、敬心、普护、福生、圣心、益后、续世、吉庆、幽徵、满、活曜、六合、驿马、五富、毋仓、生气、福星贵人、喜神、三星（显星、曲星、传星）、福厚、地财、人仓、宝光、福德、支德、时德、阳德、阴德、解神、六仪、青龙、执储明堂、支德合。

吉星又分大吉之星和半凶半吉之星。如天德、阴德、阳德、月德合、月空、月财、天恩等，均为百事遇之大吉的吉星。青龙则是半吉半凶。

二、以凶神星在位避凶忌。

过山瑶视凶神凶星在位轮值主事的日时为凶日凶时，所占方位为凶方。办理大事情，要避开凶神凶星发威的日子时辰和所在方位，避免冲犯神煞，招灾惹祸。建房如误用凶日，必定招病失财、破蚕田、子孙多病，甚至遭天火烧、死人、屋生草等大灾大难。又如嫁娶日如果冲犯了“和尚翁”（凶星），“嫁娶日犯和尚翁民俗择日三煞吉凶图片，男家破财女家穷，官灾口舌临门至，十个东床九个空，世人嫁娶犯此煞，不怕家豪富石崇”。

凶神。抄本所列要避忌的凶神有司命神、哪吒太子、玄武、朱雀、三命饿鬼、司命曹官、受罪司命府君、大煞神、牛头夜叉、袁天罡、天贼、地贼、恶簿童子。

凶星。凶星有天地凶败、天休废、天地争雄、天地绝气、天刑、天牢、天地殃败、天火、天贼、天地空亡、天地转杀、天地正转、天转地转、天上大空亡、天聋地哑、天百穿、天百空、天瘟、天狗、天吏至死、天耗、天罡鈎绞、天隔、水隔、州隔、绝烟火、八风、四穷、财离、灭门、九良星占、伏龙星占、咸池、蛟龙、离别、往亡、归忌、三不返、五不返、四虚败、长短星、瘟星、四方耗、四不详、大空亡、小空亡、赤口、勾陈、白虎、罪刑、死别、不举、河魅鈎绞、蚩尤、雷公杀、飞流、月忌、四耗、四废、五虚、五墓、九空蕉坎、无翘、龙禁、血忌、血支、天没、九醜、离窠、败亡倡鬼、九土鬼、八专、上兀伏断、独火、地火、星火、徒隶伏罪、五不归、冰消瓦陷、地贼、荒芜受死、四离四绝、上兀下兀、大败六不成、鸡绞、六甲胎神、龙虎、游祸、死神、重丧、三丧、伏丧、披麻杀、木马杀、斧头杀、宅空、伏尸、大杀白虎、雷霆白虎、宅龙、五离、水痕、田痕、山痕、土痕、金痕、十恶大败、孤辰寡宿、旬中空亡、截路空亡、游废杀、地崩腾、月大血、百奸、腾蛇、伤月、上朔、土公、罪至、害气、死气、飞廉、四逆、少时、大时、劫杀、地囊、月厌、月建、月破、月刑、月杀、月害、灾杀、小耗、大耗、入座、阴私鬼、土府、土瘟、土忌。其中，天地凶败、天地殃败、天罡鈎绞、天没、五墓、荒芜为极凶日，百事俱忌。

以上所列吉、凶星，并非是星斗名称，而是天神名称。所占方位也不是指星座方位或星斗柄所指方位，而是指天神轮值时所在方位。

三、以十二星日从宜避忌。

十二星日依次为建、除、满、平、定、执、破、危、成、收、开、闭。

建日。建者，健也，仍健旺之气。宜泥饰舍宇、修置产室、解安宅舍、出行、祭祀，入学、冠带、作事求谋、参官谒贵、上书。忌起土动工、开仓、祀灶、新船下水、行船装载货物。

除日。除者，仍除旧生新之象。宜祈神作福祭祀、纳章表、安宅舍、出行、收养、交易、求医、解释冤愆、种植、栽花接木、祭灶、逐邪、除灵罢服。忌移居。

满日。满乃丰亨豫大之义也。宜扫舍、修置产室、收养、裁衣、出行、栽植、移花接木、入仓开库、店市求财、祭祀祈福、合账、塞鼠穴、饰舍宇。忌动土、服药、经商、兴贩、移徙。

平日。平者，乃绳纤齐一之义，平常之谓。宜泥饰垣墙、平治道途、平基、修置产室、置买器物、祭灶、取泥动工修作。忌开沟圳、种植。

定日。定者，定气也。宜祈福、祭祀、裁衣、求嗣、婚姻纳采、问名、牧养进蓄、安置碓硙、冠带、交易。忌词讼、出行、栽植。

执日。执乃固执之义，亦曰执持操守之义也。宜祈福、祭祀、纳表进章、求嗣、畋猎捕捉、捕鱼、婚姻纳采、立契券。忌入宅移居、出行远回、开库入仓、纳财、新船下水、修造畜栏，主招虫耗狐狸豺狼。

破日。破者，破败之义。宜求医治病、破屋坏垣、服药、破贼。忌出行远回、移徙、种植、新船下水、装货行船、祭祀、立契券、进畜、修作，主损六畜。

危日。危乃危险之义。宜祭祀祈福、纳表进章、结婚纳采、问名、畋猎捕捉、捕鱼、安床、交易、立券。忌登高、入山伐木、行船装货。

成日。成者，结果成就之义。宜祭祀祈福、入学、裁衣、结婚纳采、嫁娶、纳章表、解安宅舍、牧养、安碓硙、交易、立券、求医、修产室、种植移接、出行远回、移徙、冠带、进畜。忌词讼。

收日。收者，收天之溟也，有收成之义。宜捕捉畋猎、收敛财货、修置产室、种植、移接花木、祭祀、入学、嫁娶、收仓、捕鱼、进畜、纳财放债。忌起工、安葬、丧事、出行。

开日。开者，乃天下也，系生气之位。宜祈福祭祀、纳章表、安宅舍、入学、裁衣、结婚、收养、开池塘井、砌路、安碓硙、交易、立契券、栽植、出行、开库。忌经商、兴贩、动工。

闭日。闭者，坚固之义也。宜祈福、祭祀、求嗣、收养、交易、立券、收敛财货、修舍、补垣墙、塞鼠穴、移花接木、安床设帐、作厕。忌针刺、灸艾火、出行、栽种、祭灶、远行远回、移徙、动工。

过山瑶还以十二星日推算吉凶日。过山瑶婚嫁，执日、开日、平日（一天一地日），定日（双天双地日），这四日为瑶家嫁娶吉日，可以用。破日、危日、收日、闭日、满日（一天二地日），成日（无天无地日），建日、除日（有天无地日），这八天为瑶家嫁娶凶日，不宜在这八天办婚嫁喜事。曰：“有天无地妻先死，有地无天夫先亡，一天二地难到老，一地二天半世抛，一天一地同到老，双天双地最为高”。

四、忌犯圣忌日。

要避免冲犯的圣贤忌日有太上老君忌、杨公忌、道父忌、道母忌、北帝忌、南帝忌、彭祖忌、孔子忌、仓颉忌。触犯圣忌日，必遭灭顶之灾。如触犯太上老君忌日，“出兵万里流血，埋葬子孙绝灭，起造口舌不息民俗择日三煞吉凶图片，买卖本利消没，耕种百物不结，祈福招灾惹贼，出行破财口灭，嫁娶夫妇离别，百事用此无益”。冲犯彭祖忌日“耕种千株不长，开仓财物耗亡，作灶必见灾殃，剃头头必生疮，问卜自惹灾殃，祭祀鬼神不尝，盖屋必遭火殃，服药毒气入肠，安床鬼祟入房，远行财物伏藏，行嫁不利新郎”。

五、以五行十天干十二地支推算吉凶宜忌。

以五行水、火、木、金、土相生相尅，十天干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十二地支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相合相冲推算吉凶，是民间普遍使用的择吉避凶方法，过山瑶亦然。相生相合则吉、则宜，相尅相冲则凶、则忌。

六、以“纳行五音”辨瑶家各姓宜忌日。

“纳行五音”即商、角、宫、徵、羽，商音属金，角音属木，宫音属水，徵音属火，羽音属土。抄本录有过山瑶赵、李、周、郑、冯、祝、黄、盘八姓的音属宜忌，各姓可对号入座，辨别出本姓宜忌。如赵姓角音属木，天水郡，宜用亥卯未日，忌用子申巳日；盘姓羽音属土，陇西郡，宜用申子辰日，忌用巳酉丑日。

抄本简要说明了所抄录条目的来源。

真传秘诀。瑶家八姓五音辨宜忌，小注说明来源于真传秘诀。所谓真传，应是指师传，师徒传授而来。

瑶家古传。造猪栏吉日、起屋吉凶日、六甲胎神每日占处、嫁娶吉凶日等条目，均有小注“瑶家古传”或“瑶家古书传下”“嫁娶十二日脚吉凶日”还特别注明瑶家通用，民家不论此例。

象吉通书。起屋吉日、嫁娶通用吉日等条目，注明抄自民家《象吉通书》，民家通用。《象吉通书》是民间广泛流传使用的择吉书，清代魏鉴编篆，于康熙10年（1671年）成书的《象吉通书》共29卷，300多万字，1149条条目，集民间择吉之大全。

转抄使用。“猫胎占处忌修动”注明从陈子性处抄来。陈子性，应是临近汉族村的村民。

择吉书抄本小注告诉我们，过山瑶在传承本民族择吉文化的同时，部分地吸纳汉族民间择吉文化，融为己用。

择吉书抄本，充分反映了过山瑶先民对择吉的信奉崇拜和虔诚，也使我们看到了瑶族先民择吉风俗的原貌。过山瑶先民祈福还愿、修造、丧葬、安奉家先、嫁娶、招婿这些大事要择吉而行，耕种、出行、畋猎、进山伐木这些日常俗事也要择吉而行，甚至剃头、裁衣、服药、编织鸡笼、买猪崽、买猫捉犬、堵塞老鼠洞这些杂小琐事同样要择吉而行。时至今日，过山瑶择吉信仰虽然根深蒂固，择吉风气仍然很浓厚，但已经简化很多，只在比较大的事情上讲究选用吉日良时，在日常俗事方面，已经较为随意，不那么讲究吉凶宜忌了。

过山瑶择吉风俗，能够世代承传，存在于世，是因为它是瑶民对吉祥如意的心理需求，也是一种本能的生存心理需求，在艰苦的生活中，瑶民祈求建造坚固，耕种丰收，渔猎有获，出行平安，家人健康，六畜兴旺，乡邻和睦，婚姻幸福，安奉祖先，福泽子孙后代。为使这些良好的愿望能够如愿，人们凡事都要精心推算选出大吉大利的日子去做。即使是平常俗事，一但经过择吉祈神，得到神灵的呵护，也变成神圣有意义有价值有盼头的大事，从而获得一种莫大的心理慰藉。这就是瑶民择吉风俗承传不辍的原因。至于择吉术是否科学，是否真有实效，人们并不在乎，也不去追究。能够给人以心理安慰，精神有所寄托，这就够了。

赵家旺（1940.11— ）广东技术师范学院原副院长，学院民族研究所所长，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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