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西杨继胜先生主编《陇西古今楹联选》于2020年9月出版
陇西,自古为文化繁盛之地。从宋设巩州,自元巩昌开府,所辖已二十七州诸子百家言对联,及今日之兰州、白银、定西、天水、平凉、庆阳那只川陕局部,明代亦统辖秦、徽、阶、岷、洮诸地,“一时成为甘肃政治、军事、经济、文化的中心”(《陇西县志(1990)》)。一定程度上,“陇西”是一个大地域的区域名词,而不仅限于陇西一县。尽管如此,今陇西县作为古代“陇西”的承袭,其本身受到这个大地域之影响也是不可估量的。如曾仕宦陇西的清人周景曾题巩昌府署一联云:“此地是渭州旧治;其民有唐俗遗风。”
清同治时漳县学者成大猷,有感于陇中楹联因兵燹而焚毁,历岁月而流失,历时数年,日积月累,集联语五百余副,成《对联燹余》一册,保留了大量清代早期至中期陇中民间联语精华。作者虽身处漳县,然所集联语,即当时漳县、陇西、甘谷、武山一带,古代“陇西”或是“陇右”文化的地理范畴。因这一地域属于当时甘肃黄河以东的文化重镇,遂也形成甘肃楹联文化成长的“聚合圈”。
陇西深处这个“聚合圈”,受到“关陇文化”影响,楹联方面也是代有名家。当然,与全国楹联文化发展的轨迹同辙,陇西楹联文化亦是自明中期以来渐有痕迹。明后期陇西人关永杰、杨恒等,始有联作传世,只是所见较少,有的真伪还待考证。这也是大趋势。整个明代甘肃可称之为联家的,如天水之胡缵宗、庆阳之李梦阳,包括末代肃王朱识鋐等,大抵如此。而陇上真正有较多传世作品,乃至有联稿专著,能够称之为联语作家者,正是陇西人王了望(1605—1686)。明末清初,陇西得益于前代之文化积淀,在楹联文化方面较早觉醒,出现了王了望、陈长复等享誉陇坻乃至全国的璀璨明珠。
对于明末清初的王了望,清代吴之珽《襄武人物志》说:“天分特高,每成一篇,独有生气”。只是僻居西北一隅,让这位诗文、书法均可傲视神州的大家久有湮没。
王了望生平好写联,至今在定西、天水等地尚可见其洒脱无羁的联墨,至于联稿,只知散佚民间,未得其貌。几年前,陇西画家莫建成先生将积年所得菏泽遗墨,整理《王了望墨迹选辑》线装付梓,始得这位陇右才人在楹联方面的造诣得现世人。前年,陇西何强君惠赠一函,初睹此稿,竟有两大欣喜发现,而此前几未见人提及。
一是欣喜发现成卷的王了望联稿。在所辑王了望遗稿中,有一卷联稿,虽未题名,但系王了望亲笔抄录所作联语43副,并在页眉,按统一格式分题有“春联”“旅馆”“江楼”“元宵”等题,每题下一到数副联语不等,内容涵盖春联、酒肆、旅馆、江楼、缝衣铺、庆寿、婚姻、元宵、堂构等,未见收录其广为流传的天水仙人崖、陇西威远楼等胜迹联,多是日常应酬之作,恰可补传世联语之缺如,由此亦可见当时陇右民间楹联应用之风俗。
王了望并不是一位“居庙堂之高”远离生活的艺术家,他艰苦波折的一生,必然使他的联语少不了闾巷应酬的“烟火气”,故应人之约题写于旅馆、衣铺,题贺于寿诞、婚庆,皆与他困顿于社会底层的经历不无关系。然而尽管是这些世俗化的题目,他依然能将那超凡脱俗的才华很好地融汇其中,虽是“俗题”而非“俗气”。世人皆好将王了望与同时期的傅青主相比,就联语艺术化与生活化相融合这一点上,却也相似。他们均是“庙堂”的不得志,而与俗尘愈加亲近,也幸而以时代巨擘之力,为推进楹联民俗赓续留下了宝贵遗产。
第二个欣喜的是在遗稿中另有一册《韵府联》,乃是传统的蒙学对韵,和世所熟知的《笠翁对韵》《声律启蒙》相若,依平水韵部,分别为题,三五七句依次排开,句句对仗,朗朗上口。如所作“一东”:“皤鬓叟,秀眉童。贾生乃才子,李泌是奇童。春晚半桥杨柳月,夏朝一沼菱荷风。女子眉织,额下现一弯新月;男儿气壮,胸中吐万丈长虹。”再如“十五潜”:“赋新编,书旧撰。求己勿求人,治家须治产。唐室多才虞世南,鲁臣不伐孟之反。西湖夏桑,莲蕊惊来白玉簪;北苑秋光,菊花放出黄金盏。”所存遗墨,现有平声30部中诸子百家言对联,仅存“一东”;上声29部中,存十三阮、十四旱、十五潸、廿一马、廿二养、廿三梗、廿四迥、廿六寝、廿七感、廿八琰、廿九慊,共11部;去声30部中,存一送、二宋、三绛、四置、五味、六御、七遇、八霁、九泰、十一队、十二震、十三问、十四愿、十五翰、十六谏、十七霰、十八啸、十九效、廿号、廿一个、廿二驾、廿三漾、廿四敬、廿五径、廿六宥、廿七沁、廿八勘、廿九艳、三十陷,共29部;入声17部中,存一屋、二沃、三觉、四质、五物、六月、七曷、八黠、九屑、十药、十一陌、十二锡、十三职、十四缉、十五合、十六叶、十七洽,共17部。《平水韵》106部,据莫建成先生影印遗稿,共存58部,其文皆洋洋洒洒,用典自如,对仗工巧,韵味铿锵。
不仅是目前陇上已知最早的一部对韵,放眼全国亦属罕见。就已知的蒙书对韵,影响较大、成书较早的是明末清初李渔(1611—1680)所著《笠翁对韵》,和康熙年间车万育(1632—1705)编撰的《声律启蒙》,李渔生卒与王了望相近,暂不知王了望《韵府联》与《笠翁对韵》孰先孰后,但相距应该不远。有意思的是,王了望曾游历江浙,李渔亦曾造访陇右,只是不知这两位巨匠有无交际,其集句而成对韵一事,互相有无影响?这只是笔者的一点臆测。而相对肯定的是,他们二人,或应都受到明人司守谦《训蒙骈句》的影响。司守谦,字益甫,明代宣化里人。所著《训蒙骈句》,顾名思义,亦是为启迪蒙童而作相对之骈句,亦是按平水韵部,由三言、四言、五言、七言、十一言的五对骈句组成一段,每韵三段而成。据王润安先生《〈训蒙骈句〉探源精解》一书(中国纺织出版社2018年)所记资料来推断,此书成稿在1550年前后,而这个时间坐标,恰是目前楹联理论界普遍认可的我国楹联文化真正成熟的时间节点,这显然不是巧合。王先生并以为:“《声律启蒙》《笠翁对韵》中甚至有很多内容是学习借鉴了《训蒙骈句》”。不管怎样,尽管王了望《韵府联》因各种原因未能付梓,而一度尘封民间,以致倘今日非笔者借此机会介绍,很多人依旧不得而知。但其艺术水准及在楹联文化发展史上的地位,均应与《笠翁对韵》相当。
目前也未见王了望在别处提及作此《韵府联》的动机,笔者推测与其他对韵的出现一样,大概仍是为启迪童蒙,教化后学,当然,从这颇见巧织的笔触中,也能看得出王了望处处不忘体现的“才子气”,这是他不流于俗世,持之一生的秉性。清咸丰陈时夏《王荷泽先生诗文集序》评说:“菏泽之文,纯乎史鉴。以熔古之识,运独断之笔,汪洋浩瀚,有上下千年,纵横万里之概。菏泽之诗,用得其正,置身题外,识踞题巅,风骚温雅,气味在汉魏六朝之间,非独体会唐宋诸家已也。”就其联语而观之,亦可当匹也。有此联稿及对韵,加之早已传世享誉的诸多联墨,便可认定王了望是明末清初当之无愧的楹联大家,是我国楹联艺术走向成熟的关键时期,不能忽视的一个代表。而放眼整个甘肃楹联史,自清以前,也很难找到一位像王了望这样在楹联方面成就全面的大家,即便就存世联作的数量与规模,也是屈指可数的。故而我一直主张,至少就目前所知的范围内,甘肃楹联有史以来真正的第一个大家,就是王了望。
然令陇西所骄傲的还不仅于此。如果说王了望是因偏居西北而鲜为人知,那比他稍晚时的陈长复,则更是险些被历史所泯没的一颗明珠。
关于陈长复生平,一直资料甚少,《陇西志》中不到140字的简介,已经是目前已知他最全的介绍:
“陈长复,字来心,郎中陈恒之孙。少颖异,出就外傅,日诵千言。弱冠补弟子员,垂老始成进士。以候选殁于京。长复少时见习举子业者,自时艺书概束高阁,心窃耻之。凡五经全史、诸子百家之书,靡不究心。为文高迈雄奇,吐弃一切。长洲汪武曹过陇,见其文,有关中才子之目。及售南宫总裁朱高安,称为旷代逸才。”
世人皆不知清初的陇西还曾诞生过一位“旷代逸才”,笔者也是幸而得见王海帆先生所辑录《仁寿山房对联钞》,乃知其联,间知其人。是书为1925年,王海帆先生据甘谷王吉人所藏佚名《仁寿山房联语》抄本校对、抄录而成,小楷手稿,另附原稿所载雍正二年陈长复自作《对联小引》一篇,海帆先生另有新序一篇。在《对联小引》中,陈长复自言:“文之大者,经传诸书,如日月经天,江河行地;次亦龙文凤采,各燿一时。至碎玉片牍,更降而应酬对联,其细已甚。视古人著述,直是雉羽片毛,尚非全身华色,然亦有数字之心在焉。”小引不长,却阐述了两个基本观点,一方面,是在陈长复此前的时代,楹联著述少且不受重视,这亦符合我国楹联发展脉络,从明嘉靖山东人李开先《中麓山人拙对》开始,至明末清初百年间,成型的联稿屈指可数,又何谈其作品之繁盛,陈长复发现这一问题,也是当时的普遍性;另一方面,他也认识到,尽管“联虽小道”,但“亦有数字之心在焉”,在我国楹联史上,他较早地提出了楹联文学的“性情观”,即这两行文字的存在已不仅是普通的世俗应酬,乃是文人发自内心的性情创作,这一点至今仍难能可贵。
《仁寿山房对联钞》收录联语158副,主体涵盖三教九流,婚丧寿喜,题赠自题,甚至有两副题伊斯兰教礼拜寺的百字长联和五字短联,可见作品注重楹联民俗性,将其作用发挥于日常交际,这是楹联发展的必然呈现,尤其在清中期以前,楹联尚未被士大夫阶层普遍接受推广的情况下,因注重民俗性而参与联语创作的士人显然更多。但庆幸的是,因陈长复较早地认识到两行联语也能同时抒发性情,使其作品的文学性也十分突出,随便翻阅他的联作,“高迈雄奇,吐弃一切”和“旷代逸才”的真性情俯拾即是,扑面而来。恰如王海帆在《仁寿山房对联钞·序》中所说:“才气纵横,名满西秦……自余少时,即习闻乡里相传有陈进士当街遗矢、目中无人之语,则其睥睨一世之态可仿佛见之矣……其一种奇伟奥衍之气,独辟蹊径,不屑拾人牙慧,固已足登柳州之室而胾之肉。因已叹造物者之有意阨才人于生前,并忌才名于身后也”。我们且看他题莲峰山大五台夷齐祠218字长联:
从石炼女皇,到商末周初君臣,天二圣见裂一璺,四只手用力捻匝,纤丝无漏;嗣后蝼蚁豺狼,尽情钻啮,灭不了当年手痕,终畏兄弟两个,为之颜汗心戳;遂叫好人胆壮,拈出春秋纲目,二十一史,都与日月星辰雷电霜雪,看守青天永不破;立这功代锡衮冕,世报明禋,犹是薄酬大老。
自宇妥公子,觉巅节麓稳魑魅,峤五台显峙千秋,八方风合气吹青,寸壤皆灵;至今岱衡嵩华,绝顶巍峨,压不倒此峰风色,要让崚嶒一头,服其骨冷光寒;更有何物势张,擎起腰胯脊梁,十二万期,敢说蛇龙虎豹夔魖獝狂,遮拦翠峤暂不高;由别处烟绣松篁,云扶宝座,总属浪称名山。
也许在惊呼其文采、性情的同时,还会惊讶发现,两百多字的长联,那可是在雍正早期啊,要知道,这要比被后世誉为“天下第一长联”的孙髯翁180字大观楼长联早了半个多世纪。而且擅写长联,是陈长复的又一独特之处。在其存世158副联稿中,百字以上长联9副、六十字以上的27副,长联比例即便放置楹联繁盛之晚清民国,亦不多见。清陇上联家成大猷评论陈长复218字夷齐祠联:“荒诞奇似读李长吉诗。夷齐是开天辟地第一义士,此联是开天辟地第一奇联。”其之所奇,除文字本身,乃是这种超长联的形制,在当时,确属罕见。
十年前,我曾将陈长复联稿推荐给中国楹联学会副会长刘太品先生,他看后亦为惊奇。后来,将其联文悉数收录于所编《名家联集丛编(第四辑)》,刘先生在出版前言中说:“陈长复的生年可能与郑板桥和孙髯翁相近,但平心而论,陈长复对联艺术的总体水平明显不低于这两位名家,考虑到郑活到了72岁,而孙更是活到90岁,二人的主要创作都集中在晚年的乾隆时期,所以陈长复在短暂的生命里能达到如此之高的对联艺术水平,更让人感到惊叹。陈长复的联语大气包举,意象瑰奇,其笔调酣畅淋漓,貌似嬉笑游戏间却每见惊人之笔。从语言风格而言,更是诗语、词曲语、古文语乃至口语间出,从三字句到十一字句,从短者五言成联,到最长达到218字的联语,都是偶对精工,诵之每每令人拍案叫绝。”
确也可惜,“来心以名进士竟赍志而殁,然才气真有不可一世之概。”发这段感慨的,是陇西人武尚仁(1813—1867)。他于咸丰二年中进士,曾历任武英殿协修、国史馆纂修,后宦迹湘蜀,在岳池、广安等地,颇有政声。武尚仁喜文墨,至蜀中文化熏陶,更不能自已。其最引以为豪的手笔,是题池州华蓥山宝鼎寺的222字长联:
华岳钟灵分耸秀,想当日神斤鬼斧,度地理嵚崎,开辟凭空蹊径,供我辈绝顶快临,敢说姜池亮坝,遂尽奇观。须放宽眼界,试看东至巫峡,西至峨嵋,南至马湖,北至剑阁,江山带砺列胸襟,即向四千余里内,大凡佛刹仙台,各臻其妙,若骨冷色寒,终要让此峰翠艳,输他六月结冰,三庚积雪。
银河倒影泻光芒,到这里摘井扪参,籍天文焕彩,挺生旷世英豪,自古来从头屈数,漫云蒲鼎石坊,始泄元气。倘追仰徽踪,尚有汉之子云,晋之逸少,唐之工部,宋之坡公,翰墨因缘留手迹,只在十二万年中,何以奚囊侠屩,不约而同。况简残碣腐,未知遗几许寓游,岂无昌黎醉酒,太白携诗。
此联两百有二,读来却不嫌赘,其中可见乡人陈长复长联挥洒自如之影,亦可寻孙髯翁大观楼联气象跌宕之姿,乃是融汇所长,酣畅淋漓,成一家之言。这也是陇西楹联与外界相交往的一个典型。
王了望题匾
到武尚仁后,陇西楹联文化亦随之全国同步,迈入百花齐放的繁盛之期,这时出现如王海帆、蔡建邦、裴仰贤、侯树衔、李朝栋、刘文炳、刘炳青、莫沛霖、杨池亭、曲星宅、阎士璘、牟凤鸣、罗经权等一批地方联家,传承百年,呈现出陇西楹联文化的珠光宝气。其中,如王海帆、蔡建邦,更是继承前贤余脉,成一家气候。
蔡建邦在为王海帆(1888—1944)《北堂集》作序时评说其人:“喜为诗歌,专写性灵,不立宗派,而又天才敏捷,无捻须安字之苦,有叉手成联之乐。”说王海帆系楹联捷才,其创作之丰,在存世两部联稿中亦见一斑。存世一为《半船对联存稿》,系1929年王海帆自辑、自抄于方格稿纸,不分卷,计四十余页,前有自序一篇,说明录入其近二十年所作联语。所见与其另一部联著《双鲤堂联语抄》合订一册。《双鲤堂联语抄》亦稿本手抄,计三十余页,所录联语涵盖各类。王海帆自序所言:“(楹联)几为著作家所必有之文字,亦为用世者所不免之事实。文正公尝谓:‘吾身后必有联语一种行世。’今读其作,虽寥寥数语,而运以大气,行以文法,开阖顿挫,句练字烹,掷地时作金石声。所谓‘狮子捕兔,亦用全力者’欤。余幼时学诗文,即读文正公集。时宣统庚戌之冬,迄今计之,不觉已二十载矣,而学识毫无成就,因儿辈抄录联语,乃泚笔记之,以识感愧云。”王海帆极为认可曾国藩对于联语之宠爱及所达之成就,他以文正为模范,亦期于联语一门,有所成也。可见曾文正于近代楹联史上之影响,也可见半船先生之胸襟性情。同乡人刘文炳在王海帆乡学课卷上批语“才如海蚌怀珠,气如天马行空”,有此评语,亦与文正之相当也。吾观王海帆联语,其风格笔法颇似兰州翰林刘尔炘,如其题孔子诞辰、陇西第五师范、化平县署春联等,几乎可乱真果斋。王海帆曾与刘尔炘相熟交际,刘尔炘逝世后,他曾一气写下六副挽联,其中如“殁可祭于社,应在五泉”、“绝笔一卷,尚望太平”、“晚年书画谋生,草堂闲情,自成一格”、“使吾党徒抱九京之思”等句,均可见其对刘尔炘才情及别具一格之文风的认可。只是他是否受刘尔炘影响,暂待进一步考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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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建邦是“陇上铁汉”、近代甘肃联家安维峻的高足。其存世《景西堂楹联钞存》,起于光绪丙午(1906),止于民国三十四年(1945),四十年辑录各类楹联386副。观蔡氏之联,最大的特点是句句用典,且用典之处,联稿中皆有“自注”。他喜以联纪事,故其联题,往往偏长。如“例封征士郎谢镜舫姻伯十周纪念并祠堂落成之庆”一联:“公为乌巷本支,鹤归华表,竟成刘宋乾坤,随在应增禾黍感;我属鲤庭桃李,燕贺高堂,回忆王裒旦夕,十年久废蓼莪诗”,其自注用典就有“乌衣”、“鹤归华表”、“刘宋”、“鲤庭桃李”、“燕贺”、“高堂”、“王裒”、“蓼莪”八处。蔡建邦亦深受陇西人好联之风影响,李开渊先生《景西堂楹联钞存序》说:“以后地方人士常求楹联于先生,在当时与王海帆、曲之正为吾陇楹联作家……情托于寸草春晖之间,郁积于胸,常放浪于山林水渚之际,烟霞形骸之外,以舒其怀也。”
从明末清初的王了望,到几随民国而殁的王海帆、蔡建邦,再到续接文脉,中华民国第一个文学博士、现享誉海外的罗锦堂先生,陇西楹联文化代有高峰,传承有序。笔者搜罗有关资料发现,这一传承,绝非巧合,而是发自内心的文化认同。首先,从王了望开始,陇西联人已经逐渐形成题联品联之风尚。成大猷在其《对联燹余》记载王了望题书斋、观世音图等联后,不忘记道:“此联余在祁家花园见之”、“咸丰元年,余在郡城符姓家见之”,可见其当时已较广泛传播。然而,客观条件的限制,加之社会时局的动荡,让两行联语的存在依然饱受危机。清道光四年,陇西人陈玫收集王了望遗稿,整理为《荷泽先生诗文集》,开篇即说“才生于天,每限于地,有其才无其遇,前贤抱憾久矣。”因而发心搜集王了望遗墨,不至于再感慨“古今之才士,抱此憾者,不知凡几矣。”此后诞生的联家武尚仁,更是以此为己任,他编纂《搜珠集》等,专心搜罗遗散民间的陇西乡贤文墨,“吉光片羽,蕴之者视如珍袭”,“见其艺如见其人,庶与首阳渭水同垂不朽”。1925年,王海帆见到散落民间的陈长复联稿“纸已霉烂”,破损濒危,他为了避免再让“此物之不见于吾陇人之目”,抓紧抄录副本,使之得以传世。其晚年更是闭门著述,专心收集陇西遗墨,如所著《戊辰消夏录》,就记载陇西清代以来学人事迹、诗作,间有联语,俨然联话之体,可见其悉心收罗之志。一晃到了上世纪八十年代,历经“阵痛”后,陇西文化亦百废待兴,此时,是杨继胜先生发心承接此任,遍访乡间遗稿,在有限的条件下,相继油印出版《陇西楹联钩沉》、《陇西名胜古迹联》两部重要的地方楹联资料,并且数十年来,杨先生初心不改,搜罗、校雠也日多,遂有今日之书稿付梓,陇西联脉,就是这样一脉相承,近两百年生生不息。这是陇西之幸,也是陇原之幸。
王了望、陈长复、武尚仁、王海帆、蔡建邦……因为有史上几座高峰的出现,陇西楹联文化资源,在我们已知的资料中,应在甘肃八十多县域中数一数二,故而笔者才敢下这个结论——陇西是陇上楹联文化之重镇。今杨先生书稿付梓,承蒙不弃,嘱我缀序,作为爬梳陇上楹联文献已十年有余,较常人略有所得的一个后学者,将陇西这丰厚的楹联文化推介于世人,引起联界乃至各界对陇西楹联文化之重视,亦我之责任也。故“借花献佛”、“借题发挥”,不料越说越多,不禁然已七千余言也。占此篇幅,料杨先生亦不怪我。
时庚子立秋前一日,于河滨好联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