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艳欣| 作者
清明前夕,一首“月亮代表我的心”,唱出无数人心中乡愁。常言“吾心安处是吾乡”,慎终追远,求的就是个心安。而族谱代代相传,成了寻根问祖的依据。
族谱、宗祠、祖坟,这些词摆在一起仿佛自带老旧的“古味”。作为传统文化的一部分家谱族谱行业调查,不少族谱还带着父权制的糟粕,什么只传男不传女,名字得按辈分起等“规矩”,只让人想吐槽。
人们对待传统的态度,也影响族谱的待遇:在乎的,天南海北地联络亲戚,自费修谱,精心编纂;不在乎的,就两手一摊,有没有都无所谓,“反正我家没皇位要继承”。
不过,也有人单纯好奇:天天说祭祖,自己的祖宗到底从哪里来?族谱里,真的就是自己祖先吗?
找个祖宗来认
修谱是国人的浪漫,也是古人的智慧。
在没有互联网的时代,族谱是最原始的个人信息大数据系统。你是谁?家在哪?父母干嘛的?这熟悉的相亲三问,族谱上写得明明白白。
在行走江湖基本靠“拼爹”的年代,比如宗法分封的周代、“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的魏晋时期,族谱作为证明“我祖宗是我祖宗”的重要文件材料,关乎核心利益,马虎不得。
到宋代,族谱飞入寻常百姓家,在南北地区广泛推广,“我祖上是阔过的”“咱们五百年前是一家”不再是句空口白话,人们可以通过翻自家族谱,知道自己祖上来自哪里,有哪些大人物,堪称不科学版的民间基因检测。
到现代社会,族谱失去了古代的政治、经济功能,更多是满足寻根溯源的文化心理。
但有时,这“根”未必靠谱。无论是为了利益,还是为了吹牛,从古至今都不乏蹭名人热度,认大佬祖宗的事。
南北朝时期,何昌寓就吐槽过“遥遥华胄”的行为;谭其骧教授在《湖南人由来考》中更是直接揭穿,族谱是“天下最不可信之文籍”。比如1996年编修的《大桥金氏宗谱》中,做了个出处不详的“山寨”版圣旨,自称是帝室后裔,但即便承认其先祖是西汉的金日磾,按史实也不算帝室遗宗。
在正史的基础上编,总好过凭空创造历史。比如福建的林氏家谱,自称是商代比干后裔,还引用一段不存在的史料,称有位先祖曾在西晋时期因护驾被封王。
即使不打算造假,老实照抄也会莫名奇妙把祖宗抄丢。民俗学研究者王先生(化名)吐槽,自家先祖本应是“完颜氏某某,住北京”,但传抄时漏了名字,只剩“北京”,民国时期,少数民族普遍改汉姓,他家也改姓王,于是他的祖先成了“王北京”。
这些蹭名人、编王侯、没名字的祖宗,因时间久远,也无所谓真假,图的主要是个精神安慰。
族谱会断在这代人手上吗?
族谱寄托着追根溯源的情怀,但“人从哪里来”这种哲思并非生活必需品。在现代社会,“走亲戚”都快变成“非遗”了,逢年过节在家族群发量产式祝福、抢红包,已是全了血缘情分,更别提遥远的十八代祖宗。
在人口流动的现代社会,族谱日渐失去生存根基。
孔氏家谱被称作是“中国历史上延续时间最长,谱系最完整的族谱”。90后的小孔自称是家族第78代传人,颇有家族荣誉感的他,每遇到同为“孔”姓的人,都会上前“认亲”,因为根据传统,孔氏族人起名有相应的字辈,彼此可以看名识辈分。
他回忆,幼时在老家河南家谱族谱行业调查,几乎每家每户都有一本族谱,祭祖的复杂仪式、起名规则都遵循族谱的记载。族谱、匾额、木桌,祖宗神位等,这些清一色的国风旧式好物是各家祠堂的标配。长大后,周围的人陆续离村进城,他也没见谁关心这些。
他觉得,自己是赶上“末日余晖”了:老一辈的爷爷忘了族谱扔到了哪里,他本人对族谱的记忆停留在六岁时摸了一把,比自己小的00后们也不大按辈分起名。“大家都很随意了,没啥规矩。”
“爷爷都不管了,还有人管吗?”在他记忆里,重视传统的大多是老人,如果老人不张罗,族谱也就是在角落里吃灰。他想,族谱大概率要断在自己这一代了。
不过,同是90后的湖南老乡小刘(化名)不这么认为。她第一次知道家中有族谱时就四处跟同学炫耀,“感觉自己是大家族出身”。
小刘家的刘氏家谱在网上能直接查到电子版,纸版几乎爷爷辈人手一本,偶尔亲戚聚会就拿出来翻阅。通过亲戚转述,她得知自己祖上是南宋时期,因战乱从江苏逃难到湖南的桃源县。
虽然年轻一辈不如老一辈对族谱感情深厚,有族谱也只是偶尔用来“尬聊”,但作为北漂,她在拜访在京的亲戚时,也会聊起族谱,这是他们之间的唯一共同话题。
她觉得,族谱让她对家族有种归属感、传承感,尽管自己会选择“丁克”,自己这一支大概会断在自己身上,但以后再新修族谱,她也愿意出钱出力,把族谱延续下去。
“老东西”还是有点用的
族谱远离日常生活太久,即使在政治、文化领域,使用场景也有限,比如给台胞、华侨找祖籍地,做历史学、民俗学的研究素材等。
王先生常年在东北地区从事少数民族研究,他此前研究历史尚存争议的清朝起源问题,就是在族谱中找到线索。
不同于南方族谱大多是一本谱书,东北族谱主要是“老影”,即一张画着祠堂和祖宗画像,从上往下写满名字的“祖宗世系图”。平日卷起来,过年就从祖宗匣子里请出来供奉三日。
在多元化社会,修谱更像是“小众”爱好。有人沉迷手办、有人爱盘手串,自然也有人愿意把钱和时间放在修族谱上。
近年来,各地普遍兴起修谱风气。中山大学历史学教授刘志伟介绍,即使进入现代社会,传统的共祖同根、血气相通信念依旧在强化。
互联网也刺激了部分修谱需求。通过网络联系,辽宁一汪姓家族自费4万余元,把全族五万余人收编谱中,但另一刘姓家族,因从元代起算,从2019年修谱迄今仍未完本。
在很多年轻一辈的人吐槽,这“老东西”怎么还有人看时,网络上随处可搜的族谱咨询、定制网站和付费服务,都在说这门古老的情感生意还没过时。
族谱的新传统也正在形成。有地区族谱不记女性后代或外姓孙辈,但女性脱口秀演员被连夜登记、女性获奥运冠军收获隆重的修谱仪式,都能看到曾经所谓的“规矩”在松动;有地区族谱只记已婚人士,但随着选择不婚、丁克的人多了,谱上逐渐放开了登记管制;有地区曾要求后代按辈字起名,但小刘发现,在族谱上的自己是按辈字起的名字,并不妨碍自己在外使用父母起的本名。
其实,传统离我们没那么遥远。正如小刘直到采访前翻阅电子版族谱,才知道自己有两个名字,一个在传统里,一个在现实里。
寻根问祖,问的其实是心。有时,看似遥远的时间、地域、血缘,阻挡不了人们彼此想靠近的心。毕竟人啊,总要有个归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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