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9日,协和武汉红十字会医院发热九病区,这里一共收治了28名新冠病毒感染的确诊或疑似患者。
“我是死亡里站起来的。”田丽华对记者感叹,她今年已66岁,未成想自己经历了一场病毒感染带来的死亡恐惧——只能出气,不停喘气,没办法呼吸。
2月4日,她确诊新冠肺炎入院,CT检查结果显示重病人入院周易预测,双肺已严重感染。经过一个多月治疗,如今症状明显改善,已能正常吃喝粥、吃蔬菜和下床活动。
西南医科大学附属中医院医生刘操
“我以前咳嗽得蛮厉害,吃完中药后,结合点西药,现在情况好多了。”田丽华说,她要特别感谢一位名叫刘操的医生对她的精心治疗,才把她从鬼门关中拉了回来。
“人的身体就像机器,医生就像维修师,只要让人体正常运行,能吃、能喝和能睡,病毒自然就容易离去了。” 西南医科大学附属中医医院医疗救援队队员刘操医生在接受澎湃新闻采访时称,他和队员到武汉参与抗疫,主要采用中西医相结合诊疗患者。他认为此次全国抗击疫情时,中医显示出了应有的作为。
3月10日,武汉一位新冠肺炎患者的女儿感谢刘操医生。
此次新冠肺炎疫情下,全国中医药人实现了一场空前动员,从院士级的张伯礼、仝小林、黄璐琦到国家中医医疗队专家组,再到全国中医药系统调动的近3200名医务人员,他们浩浩荡荡组成驰援湖北的队伍,其身影遍布武汉金银潭医院、雷神山医院及湖北多家新冠肺炎定点收治医院。
他们从中医角度出发,诊治病毒。
3月9日,中央指导组成员、国家卫生健康委党组成员、国家中医药局党组书记余艳红也表示,目前5万余名确诊患者出院,大多数患者使用了中医药。经过专家团队研究证实,中西医结合与单纯使用中药和西药相比,能较快地改善发热、咳嗽、乏力等症状,提高治愈率、减少病亡率。
在此过程中,身在武汉前线的中医医师也经历了从最初被患者怀疑、拒绝到信任的艰难过程。
广东省中医院中医经典科主任颜芳
“我们证明了中医并不是大家传统认知的‘慢郎中’。”广东省中医院援助湖北医疗队队员、广东省中医院中医经典科主任颜芳对澎湃新闻说。
“我们不吃中药”
颜芳给此行武汉赋予了一个特殊“使命”——实地证明中医经方究竟能不能有效参与防疫。
出发前,他内心仍不免忐忑。
“如果不管用,或失败,对我们肯定有打击。”颜芳坦言。
2001年,他从广州中医药大学硕士毕业后就到广东省中医院工作,在重症监护室(ICU)工作了9年。在此期间他经历了SARS,真实领略了病毒的威力。
“我们科室共17名医护人员都感染了。”颜芳称,他住院18天,最后经中西医结合治疗获得康复,这段经历令他对中医药参与防疫的课题产生了浓厚兴趣。
2010年3月,广东省中医院授命他组建中医经典临床应用研究基地(简称中医经典科)。这是一个中医特色型科室,即全部运用中医经典理论、名老中医经验救治各种急危重症。该科室成员大多是学术带头人、名中医和高学历医护人员,拥有极强的中医功底和救治危急重症经验,诊疗水平已居于国内领先地位。
“我们科室存在的最大意义之一就是面对这种突发疫情。”颜芳称,该科室已多次尝试用纯中医药参与甲流、登革热等传染病治疗,取得不错效果。因此新冠肺炎一暴发,他当即报名赴武汉前线。
1月23日至今,在广东省中医院副院长张忠德的带领下,该院组建的援助湖北医疗队分数批奔赴武汉,他们兵分多路,分别前往湖北省中西医结合医院(湖北省新华医院)、汉口医院、雷神山医院和荆州监利县中医院,准备实地检验中西医结合疗法。
“我们心里都憋着一股劲儿,想用中医帮到武汉老百姓。”颜芳称。
出发前,他和同事都担心武汉因“封城”而购买不到中药材,由此影响到落地诊疗。
“咱们总不能只为患者问诊把脉而不用药吧。”颜芳称,广东中医院领导知道他们的顾虑后,当即拍板说将举全院之力予以支持。
广东省中医院援助湖北汉口医院的中医小分队成员郑丹文(左)、颜芳(中)潘宗奇(右)。
广东省中医院援助湖北汉口医院的中医小分队抵达后发现果然困难重重,他们接管医院的中药房完全停摆。
2月10日早晨9点左右,在广东省中医院重症医学科主任邹旭的带领下,颜芳、郑丹文一行三人到汉口医院隔离病区第一次查看病人,发现该医院在对感染者诊疗过程中,暂时还没有中医手段介入。
在诊查了30多位患者后,他们发现患者症状有一定的规律性和共性,许多患者都存在乏力、干咳和气促等症状,很多已经不发烧了,但气促明显,动辄加重,需要很高的氧气支持。
“当时我们几乎看不到轻症患者了。”颜芳称。根据看到的实际情况,他们决定在国家印发的《新型冠状病毒肺炎诊疗方案(试行第五版)》的基础上进一步优化方案。张忠德副院长和重症医学专家邹旭经过商讨,团队确定诊疗思路,强调扶正以排毒。
“此前已有很多国医大师、地方名医已提出许多诊疗方案,但我们的想法是如何落地,如何在临床上形成能落地的规范。”颜芳称。根据拟定的工作思路,他们最终确定在传统经典药方基础上进行适当加减,此后再根据病人具体情况随时调整治疗方案。鉴于汉口医院中药房已停摆,无法使用汤药,就地取材制成的中药以颗粒剂为主。为患者服药方便,他们把中药方分装成盒装成品,一盒可以服用三天。为了获得最佳的疗效,他们连续一个月来坚持每天进隔离病区查房,保证即查即配,快速给药,并在实证过程中和西医管床医生保持沟通和协调,不断优化治疗方案。
前期准备一切就绪,未成想在诊疗时却遭遇了“尴尬”。
“我们穿着防护服到病房诊疗,刚开始病人以为是西医查房,当我们介绍说自己广东过来的医生,给大家开中药,话刚说完,有位男患者就当场拒绝说,我们不吃中药。”颜芳坦承,那时现场气氛很尴尬。
在此后和患者接触当中,他逐步意识到不少人对中医存在认知偏差。
“武汉当地人对中医认知度偏低,故而存在抵触,所以会直截了当拒绝。”颜芳称,“在武汉中医参与度也并不高。”
“广东人看中医早就习以为常,但很多地方对中医感觉仍有很大距离。”颜芳称,尽管目前国家高度重视中医,但当疫情发生时,中医仍无法第一时间冲到最前面。
“中医来了”
在广东省中医院援助湖北汉口医院医疗队探访完的第二天下午,颜芳和同事们就拿到中药了,第三天就送到了病人手上。
在不间断的查房过程中,颜芳一直在观察当地患者对药方的反馈。
2月13日开始,汉口医院的隔离病区已陆续有患者反馈疗效很好,并很快在病房间传播。
“很开心的是,我们看过的患者在喝完颗粒剂后,他们的症状有明显改变:大便通畅,腹泻停止,不再发烧了,胃口变好,睡眠和连呼吸窘迫也改善了,这些都发生在喝药后的短短几天之内。”颜芳称,由于病房内的口碑相传,起初抵触中医药的患者也主动要求用中医治疗。
颜芳拍过一段红遍网络的短视频,有位老奶奶在吃完他们配给的药方后感觉浑身“很舒服”,认为中药疗效“很神奇”。
广东省中医院的医生每天拎着药袋在病房查房成为一道“风景”。
“我们给她用的是大柴胡汤(中医方剂名),依据是她大便不太通畅,脉象偏实,考虑是疫毒闭肺,简单说就是病毒和体内的垃圾把肺堵住了,导致呼吸困难。因为判断准确重病人入院周易预测,她用下去症状很快变化。”颜芳称,这位老奶奶特别兴奋地当面肯定疗效,让他觉得很兴奋,当即拍下来,引来无数网友的好评,这也让无数中医拥护者倍感鼓舞。
他还碰到一位特殊患者——汉口医院急诊内科的一位老主任,她也不慎感染了新冠肺炎,初期入院时脉象(中医名词,指脉搏的快慢、强弱和深浅——编者注)非常虚弱,只能躺在病床上吸氧,萎靡不振、怕冷和厌食,经服用配给她的四逆汤(中医方剂名——编者注),症状很快缓解。
“现在周阿姨全身开始变暖,精神明显好转,已经可以自行下地锻炼了。”颜芳称,类似的这些案例都给了团队很大信心,证明他们的治疗方案疗效确切。
“我们的方案并不是特别完美,但在临床上显示是管用的。”颜芳称,如今在汉口医院几个病区,包括雷神山医院都用此方案,反馈疗效很好。
如今,广东省中医院医疗队到武汉已经一个多月,他们在汉口医院7个隔离病区,用中西医结合救治多位重症、危重症患者,因为疗效确切,因此中药备受患者追捧。
由于在诊疗过程中彼此建立信任,汉口医院的患者对中医态度也有了极大改变。
颜芳说,每次他们拎着药袋在病房查房也成为一道“风景”,当他们一进入病区,躺在病床上的患者就会亲切地说:“中医来了!”
如此亲切的称谓让大家百感交集。
“这说明他们真正认可中医了。”颜芳称,他记得有天上午查房,他们像往常一样拎着药盒去查房,正在为一位患者问诊时,旁边病床的患者在吃药后感觉效果很好,纷纷要求多给几盒药备用,乃至有的患者想去“抢”他们手上拎着的药盒。
颜芳说,回想起这段经历,他和队友偶尔仍会忍俊不禁。
中医主体是人,不是病毒
在此次疫情防控当中,中医药价值正在被重新认识。
1月21日,广安门医院急诊科主任齐文升和北京中医医院院长刘清泉作为首批中医专家前往武汉,作为国家中医医疗队专家组成员把脉70多位患者,看舌苔、问症状、查病情,得出结论是:新冠肺炎当属“湿疫”,感受湿毒邪气而发病。
在《新型冠状病毒肺炎诊疗方案(试行第六版)》中也将新冠肺炎归属于中医“疫病”范畴。
根据明朝传染病学家吴又可在《瘟疫论·原序》所述:“夫瘟疫之为病,非风、非寒、非暑、非湿,乃天地间别有一种异气所感。”
这是一套与当前多数人日常生活似乎完全割裂的话语体系。
“为什么它的话语不同?因为中医理论最终需要回到中医的经典如《易经》、《黄帝内经》和《伤寒论》等,为什么现在很多人不太了解中医,乃至不太接受中医,我想和文化断层有一定关系。”颜芳称。
在诊疗过程中,中医手段也与西医完全不同。
“中医辨证一般是‘观其脉证,知犯何逆,随证治之’,即通过望闻问切四法,判断患者究竟是风寒、风热、湿热、虚症等证型,判断病邪位于人体哪个部位,侵犯人体的程度深不深,以此对症下药。”刘操称,有时病情复杂不好判断时,便根据病邪作用于人体后表现出来的病症做判定,即便不明白发病的过程,亦能对症做出解答。
“我们只管它作用于人体后表现出来的病症,根据病症做判定。这样,即便不明白病原怎么回事,我也能对症做出解答。”刘操说,通常中医在诊断时会查看患者的舌头、舌苔,根据不同症状判定究竟是湿热,还是风热,抑或是寒气,凭此对症下药。
对待新型病毒的态度,中医也与西医有很大差异。
“中医更加宏观,把人只看成是大自然界当中的一个精灵,受大自然规律完全的约束和影响。”颜芳说,西医则从微观角度不断深入,把病毒一层层的剥开,分析它的性质、构成和致病机制。
在诊疗过程中彼此建立信任,汉口医院患者对中医态度发生改变。
“无论你把病毒分析得多么彻底,但它仍可能会随时变异,明天又会来一个新病毒,疫苗一定能跟得上病毒的变异吗?”颜芳称,中医和西医针对病毒的做法完全不同。
“西医是有明确的针对性,主要目标是准确地把病毒找出来,然后把它杀死。”颜芳称,中医防治新冠肺炎或其他流行病时,它通常不直接针对病原微生物,而是把人和微生物都看成是自然界的一部分,注重的是人和病毒如何去和解,而不是一味地去“杀死”。
中医通过汗、吐、下、和、温、清、消、补等方法,调动和调节自身的正气,最终实现“把病毒清出去”,强调扶正以驱邪。
“中医不会一味去杀死病毒,而是通过恢复人的免疫力,把病毒清出去,最终达到平衡状态。”刘操称,病毒历来与人类共存,彻底杀灭已很困难,只能和平相处。
“人类从来没有真正杀死过任何一个病毒。”颜芳称。
以SARS为契机,中西医开始在流行病领域合作,从此中医不断寻找在新型疫病方面的施展舞台。
刘操认为,正是层出不穷的新病毒,让中医早期介入治疗的优势才显而易见,在中医看来,无论病毒如何变化,中医只有一个始终不变的定量——人体。
从此次“清肺排毒汤”的总体效果来看,中医药在疫情防控中的效果得到多次实证。
“以前有位老奶奶是重症患者,呼吸急促,我没有用清肺排毒汤,而使用我老师临床擅长的柴萸汤加减疏通三焦,分消湿阻,她吃了两副药以后,呼吸困难缓解了,没想到几天后就出院了。”刘操称,以前人们对中医的定见是很慢,其实这是错误的观点,只要望闻问切准确,用药得当,绝对不亚于西医和西药。
“中西医在终极目标上完全一致,都是通过不同方法为患者服务。病毒挡不住,始终在人类生存空间里活动,无论中西医,如何发挥自身所长为人类服务才是关键所在。”颜芳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