否：否之匪人，不利君子贞。大往小来。

象曰：天地不交，否；君子以俭德辟难，不可荣以禄。

初六：拔茅茹，以其汇。贞吉。亨。

六二：包承。小人吉，大人否。亨。

六三：包羞。

九四：有命无咎，畴离祉。

九五：休否，大人吉。其亡其亡，系于苞桑。

上九：倾否，先否后喜。

1. 释卦名

地天泰卦上坤下乾，在上一讲中我们说此乃乾阳沉入坤地之下，故有冬天之象。然而阳气不可能久居地下，总要出来升到地面上，于是就有了天地否卦。否卦上乾下坤，即乾阳在坤地之上，相应的，否卦乃是春天之卦。

阳气轻清而阴气重浊，泰卦在下轻清之三阳上升而在上重浊之三阴下降，则二者将有所交通，故名之曰通泰。而到了否卦，轻清之三阳本已在上，则将更其向上；重浊之三阴本已在下，而将更其向下，于是二者相背而行，便不再交通，故谓之曰否。否者，否塞，不通也。

从阴阳消长的角度来看，泰卦三阳在下，此后阳气将逐渐增加，因此是一个积极向上、逐渐好转的过程；而否卦则是三阴在下，此后阴气渐增，故而是一个消极没落、事态向下走的过程。成语有“否极泰来”，否卦向下没落，没落到极点周易天地否卦四爻动，然后才可以再向上走，这便是泰卦的描述范围了。

在泰卦的讲述中，我们说过，泰卦上坤下乾，坤母之地位高于乾父，此乃母系氏族社会的写照。相应的，否卦上乾下坤，乾父之地位高于坤母，于是便为父系氏族社会的描述了。周易六十四卦卦序，泰卦之后继之以否卦，泰否之际可以看作人类由母系氏族社会向父系氏族社会的过渡，有着重要的象征意义，学者不可不察。

马王堆帛书本的周易，否卦名为“婦（妇）卦”。我在想，妇与否二字除了读音相近外（古皆读如pi），还有没有其他的联系？会不会是作为配偶的“匹配”之“匹”的另一种表达？如果泰是女人为主的时代，那么否则是女人居于辅助地位的时代，以“妇”名之，便有据可寻了。即女人在占主导地位的时代称之为泰，而在居辅助地位的时代称之为妇，亦是合乎逻辑的吧？太太（泰）与媳妇，同一种表达，原来所处的地位却悬殊（当家者为太太，不当家者为媳妇）。当然这个想法只是个人的揣测，姑且做个参考。

金文的“否”字同“不”，许慎在《说文解字》中认为，“不”字的原意乃鸟飞不下。左民安先生对此提出疑义，他认为“不”字本义应是花萼。看甲骨和金文的“不”字，形状很难判断是一只飞翔的鸟还是花萼。我通过对周易否卦的认识，认为许慎的说法是更合适的。

泰卦乾阳在下而坤阴在上，我们说此比喻内君子而外小人；相同的逻辑，否卦坤阴在下而乾阳在上，我们就可以说是内小人而外君子。根据这种阴阳的位置关系，不但君子小人，其他的许多都可以用来象征。又比如泰否二卦皆是阴阳各半，泰卦阳长而阴消，故于一年中可以表示为春分时节，于一日中可以象征清晨；否卦阴长而阳消，故于一年中可以表示为秋分时节，于一日中可以象征黄昏。

2. 否卦卦辞

否：否之匪人，不利君子贞，大往小来。

关于匪人，我们先来看比卦的六三爻“比之匪人”：

比卦六三爻变，则第二、三、四爻成坎为寇盗，第三、四、五爻成离为刀兵，而下卦则成艮为手，此即为手持刀兵之强盗也；又六三爻处于人位，故谓之曰“匪人”。

知道了何为“比之匪人”，我们再看什么是“否之匪人”：

按许慎的观点，“否”字有鸟飞不下之义。而火山旅卦的卦象，上离为鸟，下艮为山为止，鸟飞而在高山之上，在下则止，在上则不止，此即离鸟飞而不下，故正合于否之字义。

所谓“比之匪人”者，乃比卦处于人位之爻变而有离、坎、艮象；同样，所谓“否之匪人”者，乃代表否字的旅卦的九三爻变，成火地晋卦，晋卦上离，再下（第三、四、五爻）为坎，再下（第二、三、四爻）为艮，正是匪人之象也！

原来“否之匪人”并非如前儒所解释的那样，而只是作易者怕后人不明白否卦与旅卦的关系，故在此下一断语，解释天地否卦原是由火山旅卦变化而来。

上一讲中我们说过，泰卦是由水泽节卦的九五与六三爻互换位置而来，节卦九五阳爻来而至于下卦三爻处，六三阴爻往而去到上卦五爻处，以成泰卦。这个过程即可描述为“阴往阳来”，又阳大阴小，故可谓之曰“小往大来”。同样，旅卦的九三阳爻与六五阴爻互换位置，九三阳爻往而去到上卦的五爻处，六五阴爻来而至于下卦的三爻处，阳大阴小，故可谓之曰“大往小来”。

总之，“否之匪人”说明了否卦与旅卦是有联系的，“大往小来”则说明了这种联系是怎样发生的。于是“否之匪人，大往小来”只是作为一个卦例，完整的描述了否卦之由来，而并非什么占辞或诫辞。在这个意义上说，否卦的占辞只有一句：“不利君子贞”。

不利君子贞：即君子不应该安于现状，不思改变。当否卦之时，乾阳在上，坤阴在下，在上之阳气继续上升而在下之阴气更其向下，于是高处的更高而低处的更低，这便形成了马太效应——多的愈多而少的愈少，此好比两极分化非常严重，基尼指数超过了0.5，并向1趋近。这种情况下，上层阶级日益腐化，而下层民众日益贫困，严重的社会危机正在酝酿，革命随时可以爆发，所以作为上层之君子，不可以不认识到这种危机，不可以安之若素无所作为，否则巨大的危险必将降临到整个社会的层面上。

占得此卦者，危机正在酝酿，不可以安于现状，要及时的改弦更张，增加沟通以及采取措施缩小阶级之间的差距，如此才可以泯祸患矛盾于未形。

3. 否卦象辞

象曰：天地不交，否；君子以俭德辟难，不可荣以禄。

否卦上乾下坤，在上之乾阳向上而在下之坤阴向下，故不能交通，谓之曰“天地不交”。此是对于否卦整体形象的一个描述。

所谓节俭，俭字乃从水泽节卦而来，有所节制则可以成泰；水泽节的错卦为火山旅，旅而不节，后将成否，否则难生。所以君子要想避免否之灾难的发生，便应防微杜渐，以俭约克制为上，不可安于荣禄而不思进取。

4. 否卦爻辞

（1） 初六：拔茅茹，以其汇。贞吉。亨。

地天泰卦初九爻的爻辞亦是“拔茅茹，以其汇”，那么相同之爻辞，在此二卦中有何区别呢？

原来泰卦初九爻之“拔茅茹”，乃是以手抓握地面上之茎束（汇）来拔，而且初九爻乃是作为被拔之茅茹而存在的，即随众而上，处于被动之地位。泰卦“拔茅茹”之结果，最终并没有将茅草连同其根一齐拔出，而是到九二爻后便“朋亡”——根茎断裂了。

至于否卦初六爻之“拔茅茹”，我们看卦象，否卦第三、四、五爻成巽为茅草，初六爻变则下卦成震，震为动为艮（手）之倒，所以有拔象。但此处“汇”不同于泰卦，即并非茅草之茎，而是其根，因为震为足，在巽下。泰卦拔茅草之茎就容易把根拔断，而否卦则手深入地下，握住了茅草之根束，如此即可以整体的将茅草拔出来了。如果说泰卦初九爻之拔茅茹是被动之行为，则否卦初六爻之拔茅茹者，便是主动的行动。

泰卦为通泰之卦，初九爻拔茅茹却不成；否卦为否塞之卦，初六爻拔茅茹却成功，因何通泰之卦受阻而否塞之卦却得行？原来世界万物之泰否，乃是指其发展趋势，是一个动态过程，而并非即时的状态。泰卦初九爻虽艰难，然其大势乃是趋向进步与光明，故名之曰通泰；否卦初六爻虽顺利，然其大势乃是趋向倾毁与堕落，故名之曰否塞。个中缘故，学易者不可不察，即要晓得周易所表达的思想乃是动态的，而并非即时的。

贞吉：泰否二卦是革命之卦，世界将要发生天翻地覆之改变。否卦初六爻之“贞吉”乃是对旧势力之民人而言的。

泰卦初九爻的爻辞是“征吉”，意指阳气不可以久居地下，当泰卦之时，万物奋进，要努力升到地面之上，如此才吉。亦是说泰卦初九爻之时虽暂时困顿，但大势终究是向上的积极的，故此勿需太过忧心，要建立信心，勇于开拓，相信前途的坦荡。

而否卦初六则是恰处履霜坚冰之时，虽目下是志得意满的，但大势却是开始趋下了，所以不得不警惕。所以初六爻当及时改弦更张，不可以变本加厉，否则就要落入否塞之途。

以爻性论，初六爻以阴居刚位，位刚而才弱，对于领导阶层来说，容易刚愎自用，被当前的胜利冲昏头脑，陷入经验主义而冒进，如此发展下去则必将途穷而失，故爻辞诫之以“贞吉”。贞吉者，贞固自守乃能得吉也，反之则否。

以爻位论，初六爻与九四爻成正应，九四爻为在上之公卿，初六爻则为在下之平民。当否卦之时，旧朝代将要没落而新朝代将要建立，下层推翻上层，发生革命。作为初六之平民，要么上应九四而保九五之旧君周易天地否卦四爻动，要么近顺六二而革命。在否卦之时，保皇的结果必然是作为皇朝最后的陪葬，自是不吉；而革命呢？此时是时机稍早了一些，反动势力还很强大，现在就贸然行动，只能作为先行的牺牲者，亦是不吉。故当此之时惟有耐心待机，待大厦自倾，然后顺而推之，方能得吉，此亦即所谓“贞吉”。

亨：否卦之“亨”，乃是对新崛起之势力而言的。亨者，通也，是说新势力之前途是光明的，此亦是就整体的大势而言，旧消而新长，新势力崛起而处于上层的旧势力则将衰落。

占得此爻者，若是在下位者，对手的末日将要来到，宜耐心待时，前途光明。若是在上位者，所处的集团盛势难再，宜及早防患于未然。

（2） 六二：包承。小人吉，大人否。亨。

包承：我的观点，“包承”之包与蒙卦九二“包蒙”之包同，通胞。六二爻变则下卦成坎，坎一阳而陷于二阴，有类胎儿之孕于母腹。蒙卦九二为“子克家”，此处则子可以承家也。六二爻变，则下卦成坎为栋梁，上卦为乾为重宝，故有坎梁而承重宝之象，谓之曰“承”。师卦上六爻曰“大君有命，开国承家”，其“承”字亦是取象于下卦之坎。

小人吉，大人否：六二爻居中当位，为下卦之精神领袖，在六三爻（不正）暗弱的情况下，必将承担革命起义的重任。当此风云际会之时，振臂一呼而天下响应，故动无不利，大吉之象。而若是在上位者占得此爻，则气数已尽，无能为也，故曰小人吉，大人否。

亨：同初六之亨，乃对在下位者言，为革命事业之大势亨通光明。

占得此爻者，在下位者大势乘龙而起，吉；在上位者则大势已去，不吉。

（3） 六三：包羞。

从否卦及六三爻的变卦中，都没有看出有“包羞”之象，这与泰卦之九三爻同理，皆应该从其由来之卦处找寻线索。已知天地否卦是从火山旅卦而来，那么，我们便看旅卦的九三爻：

否卦卦辞中对于图中这一变化的描述是“否之匪人”，此与六三爻之爻辞乃是可以看作一体的。旅卦下卦为艮为手，第三、四、五爻成兑为羊，此为以手牵羊（献羊）之象，故谓之“羞”。下图中为羞字的甲骨文，可以从中看到这种以手牵羊（献羊）的情形。羞字本义为馐，乃是向神明所献之羊，后来引申为羞惭之羞，三国演义中邓艾兵临城下，蜀后主刘禅牵羊出降，亦可羞也。

至于“包”字，旅之九三爻变，则第三、四、五爻成坎，有包象。

以爻象论，六三爻处于上下卦天地之交，当此地覆天翻之时，六三爻本为下卦之诸侯，本应带领下民完成革命，奈何不中不正，才质阴弱，不能够荷负其任，强行为之，则必受其祸。是以六三宜避贤于六二，不敢为主而为辅，如此才可以跟随六二建立功业，即坤之六三所谓“无成有终”。

《史记·项羽本纪》中有关陈婴的记载——

陈婴者，故东阳令史，居县中，素信谨，称为长者。东阳少年杀其令，相聚数千人，欲置长，无适用，乃请陈婴。婴谢不能，遂强立婴为长，县中从者得二万人。少年欲立陈婴便为王，异军苍头特起。陈婴母谓婴曰：“自我为汝家妇，未尝闻汝先古之有贵者。今暴得大名，不祥。不如有所属，事成犹得封侯，事败易以亡，非世所指名也。”婴乃不敢为王。谓其军吏曰：“项氏世世将家，有名于楚。今欲举大事，将非其人，不可。我倚名族，亡秦必矣。”于是众从其言，以兵属项梁。

陈婴的不敢为王，而甘愿带领部众追随项梁，即六三爻之精髓。在项梁死后，陈婴又跟着项羽，后来又追随刘邦，最终被封为唐邑侯，其后裔三代四次与汉皇室联姻，显赫一时。陈婴的唐邑侯封地只有600户，固然比不上韩信、彭越、英布这些楚汉之际的风云人物，可是相比于陈婴自身的才能，能够保全性命于乱世，并最终有600户之封，已是很好的结果了。倘若他当初不自量力，亦要与群雄一并逐鹿，或许就没有这样好的结果了。

占得此爻者，不敢为主而为客，当让贤于人，跟随他一起建立功业。

（4） 九四：有命，无咎，畴离祉。

有命：乾为命，而巽亦为命。乾之命乃命运、天命，巽之命乃命令，二者有所区别。否卦上卦为乾乃天命，九四爻变，则上卦成巽为命令，此即天命在此、昊天有命之谓，君子以知消长，顺天命。

无咎：九四为公卿之位，以阳居阴，当此天下倾否之时，正宜奋迅有为，然而过刚猛则又会招致上忌，因此九四实处微妙之地位，故但曰无咎。又时势之逆转非一人之可为，九四惟能尽人事，对于自身来说结果是成是败尚未可知，此亦惟可以无咎谓之。

畴离祉：畴者为耕治之田，下坤为地，故有畴象。我们在泰卦九五爻“以祉元吉”的讨论中说过，乾为献神之物，为祉；所谓畴离祉者，田畴与物祉相离也。九四爻处上下乾坤之际，上乾上升而下坤下降，二者相背，故有离象，谓之曰“畴离祉”。

畴与祉相离，则意为庄稼从田地中收取了，九四当坤与乾之交，正是仲秋之时，故有作物收获之象。田畴代指民间，物祉从民间剥离而承于上，则朝廷愈富有而民人愈穷困也。正是我们在卦初所言及的马太效应、阶级分化对立。当此之时，不否何待！

占得此爻者，对立双方矛盾已十分激化，情况非常危险了，君子宜有所担当，有所作为。

（5） 九五：休否，大人吉。其亡其亡，系于苞桑。

休否：否卦第三、四、五爻成巽，巽为木；第二、三、四爻成艮，艮为止；九五爻变则三、四、五爻成坎，坎为棺椁；此乃休止于木而入于棺椁之象也，故名之曰“休否”，因否而休者也。对于在上位者说，此时大厦将倾，难以撑持，若无可挽回，其命则休。

大人吉：九五刚健中正，为能号令天下者也，若能秉持此德，挽狂澜于既倒，拨乱以反之正，则吉。若不能拨乱反正，则在下之六二将变成大人，吉则归之于六二也。

其亡其亡，系于苞桑：否卦第三、四、五爻为巽木，为桑；九五爻变则第三、四、五爻成坎，坎为包，苞即包，通胞。苞桑者，新生之桑枝也，乃柔弱之物。又第二、三、四爻成艮为手，第三、四、五爻成巽为绳，故有系象。系于苞桑者，系在柔弱的桑条之上也，则必不牢固，随时便有掉落之虞，用以形容事态的危险万分。

占得此爻者，在下位者得吉，在上位者危亡系于一发之间，宜秉持大人刚健中正之德，力图进取。

（6） 上九：倾否，先否后喜。

上九爻当否卦之极，旧有之大厦业已倾塌，故谓之曰“倾否”。先否后喜者，上九爻变则上卦成兑，兑为悦，故有喜象。按，事物之发展已坏到极点了，大厦已倾，物极则反，又开始了新的建设，故此前途重又开始走向光明，此可谓否极泰来也。

占得此爻者，设若能渡过此危难，则将否极泰来，正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