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化的由来,一说是北宋太祖赵匡胤巡游至此,见此处山水灵秀,宜开化;另一说是北宋赵氏官员巡经此地地方志中的山川地理,观其山水地势,认为此地宜开化,于是取名赵化,意即赵氏官员开化之地。据《赵化镇志》载,今赵化镇隋唐时属江阳县地,宋时始置泸川县赵化镇,明初设赵化巡检司,清置洪合乡赵化保,民国元年称赵化团(后改赵化镇)。无论建置如何变化,“赵化”之名自宋时沿用至今不假。
对于赵化镇,我有深深的乡愁情结,除了这里是我从学校毕业参加工作的第一站外,古镇至今保存完好的古街、古巷、民居等古建筑、历史遗迹和自然人文景观深深地吸引我,“九口十八滩,桥上立灯杆”成为记忆里抹不去的印迹。另外还有一个原因,这里出了一位中国近代维新运动的先驱、“戊戌变法”六君子之一的刘光第。他几乎与古镇齐名,就连镇上1940年创办的一所学校也用其字“裴邨”的谐音命名为“富顺县私立培村中学校”。后来因为在这所学校工作九年之便,我亲眼见证了学校更名为“光第中学”、刘光第汉白玉书生像在校园落成、培村行政楼建成投入使用、培村文学社及其社刊《小溪流》应势而生等一系列与先生有关的大事,也有幸参加过刘光第殉难百年祭。现在的赵化,早已今非昔比,刘光第故里、中国历史文化名镇、全国重点镇等古镇名片已经享誉川南。2015年,赵化镇又成功入选“中国名镇志文化工程”,成为全国首批入选的中国历史文化名镇,其悠久历史、地灵人杰和秀美山川将以志书的形式在世人面前掀开其神秘面纱,将在更大范围内展露古镇风韵的沧桑和久远。
说起与古镇相关的志书,除了近年出版的《赵化镇志》,当追溯至130年前刘光第先生为家乡编纂的首部专志——《山水志》。据《赵化镇志》载:“清光绪十年(1884年),刘光第先生因家贫,一时不能筹措到北京赴任的生活费用,留在家中。当时富顺知县陈锡鬯十分重视人才,对光第很器重,委他为赵化镇文昌书院的山长,为家乡培养人才。他在文昌书院任教三年,利用业余时间,对赵化镇山山水水进行实地采访,写成约五千字的《富顺赵化镇山水志》。”
所谓《山水志》,就是以记述山水为主的志书,是地方志的一个重要分支。我国历史上就有编纂山水志的传统,其源头可上溯至《山海经》《水经》等。清代著名学者、富顺知县段玉裁于乾隆四十二年纂修的《富顺县志》,被誉为“出入班、马之间,而擅三长者也”。该志以“山川上、山川下”记述富顺山水,其略占全志五分之一的卷目由段先生亲自撰写并考订,全志被梁启超先生称为“方志中之表者”。根据笔者考证,这部段玉裁修《富顺县志》被光第先生捧读过,尤其对他纂修《山水志》产生过积极影响。众所周知,除了读书报国、变法图强,光第先生还喜欢游历山水。赵化沱江两岸、泸叙邻郡、峨眉青城、东南沿海……所到之处无不留下他的诗文。或许《富顺县志》所记山水不足以涵盖“大赵化”的灵山秀水,成为光第先生编纂《山水志》的一大动机;又或许是受段玉裁修《富顺县志》精细的考证和优美的文笔所感染,光第先生也想编纂一部体现赵化特色的《山水志》……无论出于何种原因,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先生喜欢家乡的山水之美。
可惜的是,《山水志》只是一部并未刊刻的手稿,即只有正文部分。翻开这部珍藏百年的志稿,近者如赵化镇的西街、小儿山、普安砦、了果寺、铁龙垇、银蛇溪、鳌山砦、桂香池及刘光第曾居住多年的“晚晴别墅”尽在其中,远者如万寿场、虎头城、怀德镇、富顺、南溪、荣昌、峨眉、三峡、雁宕等众多古今地名也一览无余,读志仿佛品一瓶装满乡愁的五味瓶。全志系统而全面地记载了19山、6崖、11石、9洞、4石盘、3水、8溪、1灏、2潭、1沱、2湾、1洲、1泉、7井、5池、3塘、1沼、12桥、1跳蹬,几乎涵盖镇域内外的有名山水,资料丰富而详实,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段玉裁修《富顺县志·山川》的不足,对赵化镇的历史地理、生态环境、人文经济的研究有很高的史料价值。除此外,《山水志》还可为地方政府开展古镇保护与开发利用提供重要参考,也可为地方志编修工作提供有益借鉴,从这个意义上讲,不愧为一部堪存堪鉴的佳志。
该志全文4300余字,与如今大部头的专业志相比,文字记载精炼而简洁,可谓句句经典、字字珠玑,读来仿佛置身奇山怪石、危崖险洞、飞瀑流泉之中,如同品读一篇山水散文般享受。如“璧珠崖山在镇南十五里。群峰攒簇,上含云气,有珠联璧合之形,实为镇中地脉分龙之山。”“立石崖在镇东十五里,锡溪内。悬崖立石,大如瓦屋,一线不坠地方志中的山川地理,奇险骇观,惟三峡崖石,足以状之。土人云,有时无心撼之,摇动欲坠。殆如雁宕(即雁荡山,位于浙江省温州市境内)雌雄石然。”“鸡冠石在镇东二里江岸。轮囷圆削,如竖鸡冠。江涨时,龙潭水势,斜射过江,泡漩汹涌,荡刷崖岸,赖此石当之。”“高洞在镇北一里,甘溪内。崖高数十丈,腹虚,多玲珑小石山。夏间水帘濆瀑成雨,嵌空应声,如雷鸣地底,近之白日为昏。其左去半里,有小高洞。”这种句式满篇皆是,山水之美仿佛跃然纸上,遣词造句透露出修纂者信手拈来的功底,读后有身临其境之感。1993年版《四川通史(第五册)》对刘光第有这样的评价:“进入咸光以后,才出现了李惺、刘光第、刘光谟等的方志家和方志学家,他们既从事修志,又升华为理论,这是蜀中方志文化的一大灿烂硕果!”
《山水志》不仅记述了赵化镇及周边(清朝富顺县洪合乡)山水的地理位置、自然特征,还沿袭了旧志山考、水考的传统。如“君子石《县志》云:‘在县南六十里赵化镇。一石峙江畔,低昂起伏,有揖逊状。’按:今土人呼为雷劈石,而别以江心独峙者当之,误矣。”这里的“《县志》”即清乾隆四十二年段玉裁修《富顺县志》,光第先生引用段玉裁的考证成果指出了“君子石”的准确地理位置和正确称谓。又如“虎头山镇东十五里。《县志•山川上》云:“在县东南六十里。山石崛垒,蹲踞江边。下有洞口,吞吐云气,如虎形。山顶有泉,四时不涸,宋末咸湻中,徙城于此,遗堞尚存。”《古迹》 云:“虎头城在县东六十里虎头山。宋咸湻初,移监治于此,元初仍徙旧治。”又云:“富县监安抚司,即虎头城。”《建置》云:“咸湻初,徙置虎头山。元至元十二年,复于旧治,置富顺监安抚司。”《方舆纪要》云:“元至元十三年,置富顺监安抚司。”又云:“虎头城,县西南六十里虎头山上。其山高六十余丈,蹲踞江边,状若虎头。宋咸湻元年,徙富顺监于山上。因山为城,不假修筑,足以御寇。元复还今治。”光第先生为记述“虎头山”,查阅了清乾隆四十二年段玉裁修《富顺县志》“山川”“古迹”“建置”及清初顾祖禹所撰《方舆纪要》,证明富顺监并非段玉裁所书“宋末湻熙”迁至虎头城,于是改“湻熙”为“咸湻”,这在民国二十年宋育仁修《富顺县志》里也得到印证。文中有不少这样的考证,凸显了光第先生一丝不苟的治学精神。
作为一部专业志,编纂者在记述山水的同时,还不经意间把与之相关的人文历史与自然山水巧妙结合,又显得那么顺其自然、恰如其分,不得不佩服光第先生的博学多才。如“罗汉井在罗汉坝罗汉寺西。水特芳冽,里人煮酒和药多汲之,即明杨慎诗所谓“廊僧瞑汲怯寒溜”者也。”文中杨慎即明正德状元,时与“西蜀四大家”和“嘉靖八才子”之一的富顺县人熊过交往甚密。据传,杨慎住泸州期间,曾几次专程到富顺拜访熊过,但不知沱江边的罗汉寺有没有吸引这位才子驻足。但可以确定的是,光第一定仰慕杨慎的才气,并把杨慎描写某古寺的诗句“廊僧瞑汲怯寒溜”引入志文中,为“罗汉井”这一条目增加了人文之美。后来,光第先生也写下《罗汉寺》:“江路青烟散,山门绿竹斜。小桥存古树,远水见渔楂。战迹愁烽火,名心淡佛花。少时题壁意,可笑为笼纱。”两位才子前后相隔三百多年,佛门之地的禅意竟都同入他们的诗境,而赵化镇的罗汉寺不经意间成为见证。再如“屏风山镇东南十五里。横列如屏,高障云日,数十里外,即能望见。咸丰庚辛间,‘李逆乱’后,里人始筑砦其上。”文中的“李逆乱”是指咸丰年间从云南起义的“李蓝义军”,曾在赵化镇与当地民间武装发生过惨烈战事。光第在《先伯泉溪公家传》有载:“咸丰中滇匪之变,首逆李短搭搭,由石灰溪连败,窜八角砦,溪中浮尸几满。”光第先生生逢乱世,纵然守制在家也心怀国家和乡里之安危,在修志时也不忘交代这段战祸,给后人留下了警醒和思考。对于做善事的乡人,光第先生也是毫不吝墨,这里面也包括他的父亲。如“锡龄桥在锡溪。光绪初,里人张万材捐数千金修建,有荣昌敖翊臣记。”“银蛇溪跳登同治初,里人刘永茂补修。癸酉大水后,朱泰兴、龚长春复培修,立石道左。”“里人刘永茂”即光第先生的父亲,曾捐献十数金修补银蛇溪跳蹬石,方便行人过河。这样记述,既表达了对父亲的追思,也是对修桥补路等行善积德行为的尊重与表彰,字里行间浸透着深深的民本情怀。
读着整部《山水志》,优美的文字描述的都是青山绿水,向我们展示了赵化镇100多年前的山水之美。古语云: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山水之间,似乎是古代文人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光第先生也没例外。或陶冶情操,或寄托情感,我们不妄加揣测作者的编修意图,“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所幸的是,光第先生为家乡留下了一部迄今为止发现得最早而又无比珍贵的《山水志》,一部足以存史、资政、育人的实用史料。透过这些文字,我们可以去感受光第先生恬静的心境及胸怀天下、心系桑梓的情怀,也可去触摸他的古镇乡愁和情真心美。我想,每一个开启《山水志》的读者,也一定可以在里面找到属于自己内心深处那份相似的家乡记忆。
当前,全国上下正处于推进城镇化和决胜小康的关键时期,保留乡土文化记忆,让百姓望得见山、看得见水、记得住乡愁,是每一个人都该思考的问题。倘若此,无数的《山水志》将接力光第先生编纂的《山水志》,如雨后春笋般茁壮成长在每个人的乡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