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行本《周易》分《易经》和《易传》两部分。《易经》与他经不同之处,即是先有卦象,而后系以卦、爻辞。清胡渭在《易图明辨题辞》中说:“古者,有书必有图,图以佐书之不能尽也。凡天文、地理、鸟兽、草木、宫室、车旗、服饰、器用、世系位诸之类,非图则无以示隐赜之形,明古今之制。故《诗》、《书》、《礼》、《乐》、《春秋》皆不可以无图,唯《易》则无所用图,六十四卦二体六爻之画,即其图矣。”针对《易经》而言,的确,历来人们就把六十四卦的爻画本身视为“易图”,而不就卦、爻辞的文字意义画出什么“图”。这《易经》的六十四卦爻画图象,就是《易经》本图。
现在,我们看到的大量“易图”,几乎全是针对《易传》有关文字而画出的图。虽然六十四卦图象是“易图”,但是却是属于《易经》的图。《易传》本身全是文字,人们陆续作了一些“图”,目的也是为了 “佐书之不能尽”。“看图识字”,图有直观形象的特点。既然其他五经的文字需要“图”,则《易传》的文字也需要用图。所以,片面强调《周易》“无所用图”,是胡渭出于他那个时代的需要而发的议论。事实上,胡渭之后,人们还在用图,甚至还在不断地画出新的“易图”。《易经》有六十四卦图,的确可以“无所用图”,《易传》全是文字,需要“用图”佐其不能尽。
宋人郑樵在《通志》中说:“《易》虽一书,而有十六种学。有传学,有注学,有章句学,有图学,有数学,有谶纬学。安得总言易类乎?”又说:“图,经也;书,纬也,一经一纬,相错而成文。图,植物也;书,动物也,一动一植,相须而成变化。见书不见图,闻其声不见其形;见图不见书,见其人不闻其语。图,至约也;书,至博也,即图而求易,即书而求难。古之学者,为学有要,置图于左,置书于右。索象于图,索理于书。故人亦易为学,学亦易为功。”正因为如此,人们就《易传》文字作了一些“易图”,也是情理中事。至于所作之图的“水平”,自然是有高亦有低。关键则在于“学者”如何“为学有要”,有选择地索象。
《易经》之有图,当在有文字之前,卦、爻辞是系于六十四卦图象之后的。《易传》之有图,也很古老。绝不是如同清代四库馆臣所说,是“至宋而象数中复歧出图书一派”。事实上,只不过是宋代人所作“易图”较多,并且能大量保留下来而已。有关《易传》之图,当然是先有文字而后出图。至于有的古人认为《易传》曰“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是圣人则了什么“黄河”所出之图与“洛水”所出之书而画卦,那只是他个人的理解而已。我们“为学有要”,就是要通过对“易图”的研究和分析,弄明白古人的图和图说,哪些是对的哪些是不对的,哪些是有用的哪些是没用的。
第一图:易经本图
我们把《易经》中的文字去掉,就会得到六十四卦的“易经本图”。又六十四卦“二二相偶,非覆即变”,则上经可画出十八个卦象,下经亦可画出十八个卦象。这样一来,就会得到上面所列的图。该图六十四卦的次序是:
乾、坤、屯、蒙、需、讼、师、比、小畜、履、泰、否、同人、大有、谦、豫、随、蛊、临、观、噬嗑、贲、剥、复、无妄、大畜、颐、大过、坎、离;
咸、恒、遯、大壮、晋、明夷、家人、睽、蹇、解、损、益、夬、姤、萃、升、困、井、革、鼎、震、艮、渐、归妹、丰、旅、巽、兑、涣、中孚、小过、既济、未济。
因为《易传》中的《序卦》是就《易经》六十四卦的这一次序而系的文字,所以后人就称此图为“序卦图”。从正本清源的角度来说,去掉《易经》中的文字,只留下六十四卦图象,这样的图是最早的“易图”,是早于通行本《易传》文字的图。《序卦》的文字是后出的,虽然其叙述卦义依照了通行本《易经》六十四卦的次序,但是“图”却是《易经》中早已存在之图,并非是依照《序卦》文字所出之图。所以周易八卦是怎样排列,称之为“序卦图”是有商量的。
第二图:《易传》本图
《易传》有十篇文字,通常称作“十翼”。“十翼”之名,当附为《易经》羽翼之义。“传”学为注解“经”学而作。传说“十翼”出于孔子,所以其地位很高,就一直与《易经》合为一体,而称作《周易》流传下来。
《易传》全是文字,我们所谓的“易传本图”,其定义是:《易传》中的有关文字是据有关之图而写出。也就是说,先有了有关的图,而后方有有关的文字。这样的图,我们目前只能找到一幅。这就是《说卦》中一段文字所表达的“易图”。
帝出乎震,齐乎巽,相见乎离,致役乎坤周易八卦是怎样排列,说言乎兑,战乎乾,劳乎坎,成言乎艮。
万物出乎震,震,东方也。齐乎巽,巽,东南也,齐也者,言万物之洁齐也。离也者,明也,万物皆相见,南方之卦也。圣人南面而听天下,向明而治,盖取诸此也。坤也者,地也,万物皆致养焉,故曰:致役乎坤。兑,正秋也,万物之所说也,故言:说言乎兑。战乎乾,乾,西北之卦也,言阴阳相薄也。坎者,水也,正北方之卦也,劳卦也,万物之所归也,故曰:劳乎坎。艮,东北之卦也,万物之所成终,而所成始也,故曰:成言乎艮。
我们从《说卦》这一段文字的描述可知,八卦是有方位属性的,而且是在《说卦》成文之前就有这样的方位布局。有卦画图象的方位布局,就是一幅图。其次序是震(东方)、巽(东南方)、离(南方)、坤(西南方)、兑(西方)、乾(西北方)、坎(北方)、艮(东北方)。
《管子·四时》曰:“东方曰星,其时曰春;南方曰日,其时曰夏;西方曰辰,其时曰秋;北方曰月,其时曰冬。”《说卦》所言八卦方位,震居东方,为春季,所以“万物出乎震”;离居南方,为夏季,所以“万物皆相见”;兑居西方,为秋季,所以“万物之所说”;坎居北方,为冬季,所以“万物之所归”。
《帛书·要》曰:
孔子繇《易》,至于《损》《益》一卦,未尝不废书而叹,戒门弟子曰:二子!夫损益之道,不可不审察也,吉凶之□也。《益》之为卦也,春以授夏之时也,万物之所出也,长日之所至也,产之室也,故曰《益》。《损》者,秋以授冬之时也,万物之所老衰也,长夕之所至也,故曰产。
从孔子这段话中可知,他是就一幅八卦方位图说话。《益》下震上巽,自初爻上行到上爻,是自震顺时针右旋,自春季流行到夏季,故有“春以授夏之时”与“长日之所至”之说;《损》下兑上艮,自初爻上行到上爻,是自兑顺时针左旋,自秋季流行到冬季,故有“秋以授冬之时”与“成夕之所至”之说。显然,孔子这里就《说卦》所言八卦方位图说话,就说明这样的八卦方位图是早就存在着的。宋人依据《说卦》有关文字,画出了这样的八卦方位图,并命名为《帝出震图》,只不过是把原图复原而已。在诸子百家的著作中,有不少的人提到了这样的八卦方位。如《周髀算经》:“冬至从坎,阳在子,日出巽而入坤,见日光少,故曰寒;夏至从离,阴在午,日出艮而入乾,见日光多,故曰暑。”他如《黄帝内经》、《神异经》、《十洲记》、《淮南子》、《易乾凿度》、《易通卦验》、《春秋考异邮》等等,都有关于这样的八卦方位的描述。今见唐代的铜镜实物(藏陕西省博物馆),其背面就有这样的八卦方位图案,而《重修宣和博古图》载隋十六符铁鉴和唐十二辰铁鉴等,其背面也有这样的八卦方位图案(见下图)。《道藏·洞真黄书》(自说出东汉安帝元年,公元142年)所载二幅《八卦九宫图》,其八卦也是这样的方位布局(见下图)。
自宋代邵雍说“乾坤纵而六子横”(见《观物外篇》)之后,人们作出了“乾南、坤北、离东、坎西,兑东南,艮西北,震东北,巽西南”的八卦方位图,并有人称之为“先天八卦方位图”,于是《说卦》所言的这幅八卦方位图,就被有的人称之为“后天八卦方位图”。从图出世的时间上说,却是“先天八卦不先,后天天八卦不后”。至于邵雍称这样“震兑横而六卦纵”的图为“文王八卦”,则是因为他把“乾坤纵而六子横”图称之为“伏羲八卦”。在邵雍之前,并没有什么“文王八卦”的称谓。
我们以上所列“易经本图”与“易传本图”二图,完全是从《周易》开卷之后得出的易图。虽然一是明显的,一是隐含的,但却都是《周易》原本应该有的图。有人说,《说卦》“天地定位,山泽通气,雷风相薄,水火不相射”一段文字,也是说的一幅“八卦方位图”。这其实是宋代邵雍的意见。他说:“天地定位一节,明伏羲八卦也。”(见《观物外篇》),于是就有了“乾坤纵而六子横”的八卦方位图。然而,他又说:“乾坤定上下之位,离坎列左右之门。”如此,“乾坤纵而六子横”的八卦图就不能说是一幅二维平面图,而应该是三维立体图。“乾坤定上下之位”,即是乾上坤下的“天地定位”,而不是“乾南坤北”的“天地定位”。“乾坤纵”是说上下的方位,“六子横”是说平面的方位。正确理解邵雍这一段话,原来平面上只是有六卦(震对巽为一横,坎对离为一横,艮对兑为一横,是为“六子横”)。朱熹《周易本义》卷首所列《伏羲八卦方位》图说“邵子曰乾南坤北离东坎西震东北兑东南巽西南艮西北”,并不是邵雍的原话,是朱熹间接引用他自己所理解的邵雍“本意”。我们今天不能把这一引用断句作:“邵子曰:‘乾南、坤北、离东、坎西、震东北、兑东南、巽西南、艮西北。’”(关于朱熹对三大易图的改造问题,我们在以后的讲座中会涉及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