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旧剧场之设备,实沿出场之习惯,借场上之物,用以写意而已,点到为止。故以布景的眼光,或不曾经惯者看去,多不能识为何物戏曲对话剧的影响,即能识为何物,而若执现实之例以判之,亦觉索然无味也。
譬如以纸贴于木板上,绘一山形,则为山,则《探阴山》用之,《阳平关》亦用之,《洗浮山》亦用之。或以蓝布或黑布绘城门之形,即为城郭,则《空城计》用之,《洪洞县》用之,《冀州城》亦用之。诸如此类,实与布景之意,向不相符。
更新舞台《西游记》之布景
又长方桌及椅子,重叠之为山,为高台,为城壁,横置之则为矮座,为石座。旗绘车轮者,则为车,如《探寒窑》之王夫人探女时所乘者即是也,又如长寿星佘太君所乘者亦此车也。他如或马鞭,或酒店、客寓、村名之旗帜等,以真实眼光视之,自然觉得简陋不堪,凡此种种不遑枚举也。
因戏剧改良之声,随时代的要求以俱进,所以旧剧界的人,觉得简陋处确不足以代表戏剧之精神与布景之实确也,所以谭鑫培、杨小楼、梅兰芳在第一舞台亦演过此布景戏,而海上各名伶演剧争相斗胜,布景力摩逼真,而结果除为一般妇孺或喜热闹者欢迎外,则评剧家或嗜剧成癖者均力肆指谬,评为非是。
如此则布景改进非耶?是耶?吾人则不可不加以研讨也。
梅兰芳之《御碑亭》
按旧剧之根本,在乎精神的表现,与电影之布景灵活周到见长者迥乎不同。新剧则介乎电影、旧剧间,而另成一特别演法。其演法虽不同,而用以演出某一阶段之生活、某一种故事,则同为目的,或富于精神上,或长于物质上,或优于文学。有宜于此法者,有宜于他法者。
电影最初皆舶来品,现在国产虽盛兴,但亦多数仍模仿欧化之形式,而不能创造自擅之精神。其利用光机,则颇有进步,摄制亦颇得法,但电影之布景,不可必与旧剧相提并论。旧剧上之布景亦无须与电影相论也。
张君秋之《望江亭》
至于新剧,则为一种时代的艺术品,在戏台上表演,其布景之设施戏曲对话剧的影响,不能如电影般之丰美,但亦绝不能如旧剧布景之趋于抽象。故以布景为新剧之特长则亦不然,因有电影在也。是以新剧于布景,亦只是部分的利用耳。
吾人以布景一端而论,已可知新旧剧的并行不悖。若谓新剧能打倒旧剧亦不可能。然则今人视为简单若是之旧剧,仍日日跃然台上究何故也?此种问题可以一种简单答复:则新剧乃“写实法”,旧剧乃“写意法”,以工笔之山水而加以写意之林石,则画虎不成反类其犬。以云林之画意而加摄影之点缀,则鱼龙混杂。故旧剧乱加布景及射光,未尝有不失败者。
此种旧剧以意会之布景,及从精神上传写之音乐歌曲、虚拟之身段,乃旧剧之特长,决不可轻轻为之放弃也。吾人应加以保存,而共知其意义之深耳。
(《立言画刊》1939年第1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