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订：周雁西

各位朋友下午好，我是李婴宁，今年76岁了。我本来是青年话剧团的职业编剧，上世纪八十九十年代是我的创作活跃期，我写过二十几个话剧、电视剧和广播剧。我的比较主要的作品有：《寒灯夜话》、《捉刀人》、《放鸽子的少女》、《女性生活》。《女性生活》大概明年还是后年会复牌再演出。

1993年我接到一封从澳洲来的邀请信，邀请我本人去澳洲参加第三届国际女剧作家会议。当时要拿到那个护照，要上级领导批准，高级职称据说还要文化部批。我去这个上级单位办手续的时候，领导对我说：你去一封信，告诉他们另来一封邀请信，不要写你的名字，只写请一个女剧作家。我觉得这对我是个侮辱。我说我还没那么贱，人家请我，我让人家不要写我的名字，所以我把邀请信拿回来，我就辞职了。

在51岁，我就放弃了我第二年就要晋升的一级职称，就提前退休了。这个让我很顺利的拿到了签证，我就去了澳大利亚开这个国际会议时候，没想到这个不顾后果的抉择就打开了一扇通向国际交往的窗口。所以第二年我又收到国际戏剧与教育联盟的邀请信，邀请我去参加他们的第二届年会。在这两次会议上，我看到了很多我过去完全不知道的戏剧形式，我从来没想到戏剧可以这个样做。在80年代的时候，我在上海做过一个调查，这个调查就是看看我们的儿童少年，他们在他们童年时期，有多少孩子是能够经常进剧院或者参加戏剧活动。这个调查使我非常吃惊，就是非常非常少。

大家知道这个童年时期是一个非常短暂的时期，一下子就过去了。上海的孩子都没有这种机会，更不要说郊区的外省市的或者是这个广大农村的孩子。其实戏剧对一个孩子的成长来说，是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的。我们过去不认识这一点，但是我们祖先他们已经知道用戏文去教化民众和孩子。我们国家的戏剧教育应该说也做的不错的，我们差不多每个大省市都会有一个儿童艺术剧院。但是大家知道话剧它是个小众事业，一部戏哪怕是演个几十场，也不过几千个观众，让每一个孩子都能够经历这样的戏剧活动。根本就不可能。这种形式决定了它是不可能，比方一部戏也就几个角色，不可能全去演出。那么大多数的孩子只能当观众，但是我刚刚讲的那个调查的情况根本就没有机会。在澳大利亚我看到的那个国际上的一些，比如说他们一个人演的一个戏，就是说故事剧场，这种形式我们这不大有。他就是一个人跳进跳出，一会说一会儿演。过去这种东西，我们如果要写，肯定给枪毙掉了，戏怎么可以这样写？但是你看他的戏，完全使你非常感动。理解这个戏剧的所有的故事和戏剧人物的感情。还有他们学校的校园戏剧，那些孩子非常自然的把他们的迷茫，他们的困惑和他们重新振奋，去选择自己的人生的这种状态生动活泼的表现出来，很自然，没有拿腔拿调戏曲话剧有关的职业，就是我们说的那种话剧腔。第三年，我又在戏剧教育联盟的这个会上，我看到全一个人进来，全场上千名那个观众全部站起来长时间的鼓掌。但是这个人我不认识，我不知道。因为我自认为是对西方戏剧还是比较了解的，戏剧史和戏剧理论。但是这个人一点都不知道，那么这个谁同去参加会的，香港的同行就告诉我，他是本世纪最后一位最伟大的国际级的戏剧家，叫奥古斯图博奥。

我相信我们大多数人也不知道这个人，是巴西的戏剧家，会后，在那个会上他的工作坊，非常善于把这个全场的观众都搅到他的戏剧情境当中去，全场群情激昂地展开了一些讨论，这个就使我非常震惊，戏剧可以这样做，它波及的面可以这么广。这就使我想到我希望我们的孩子们都能经历这个戏剧环境，也只有这样的方式才能让孩子真正的可以进入戏剧。会后我跟着新加坡的戏剧家去访问了他两个小时，初步地了解了他的生平和他的一些戏剧主张。他说，他主张要把戏剧的权利还给每一个普通的人，你不需要经过特别的训练就可以。由于古希腊戏剧的发展，就把原始时期的那个全民参与的戏剧活动就变成了一种精英式的，然后舞台的出现以后，没有特别的戏剧技巧，你就不可能上台了。他认为这是一种被压迫者戏剧，就是专门的技巧压迫了普通的人，所以他要打破这个舞台的这个界限，让观演合一。我非常同意他这个观点。我也是想就是只有这种办法才能使我们的孩子们都进入戏剧。

1996年我收到了英国中央英格兰大学暑期学校的邀请，到那去参加三年的暑期学校的教育戏剧教师的培训。但是我从前学的是俄语，我英语连那个字母表都背不过，既没英语，还有一个就是没钱，大概要5万块的学费。我还是试着写了一封信，结果就是我的那个导师David Davis，他给我信，他说你只要买一张机票过来就行了，其他的事你不要管。他说你可以做一个关于中国戏剧的讲座，用你的讲座来换取你的学费。但是我知道我那个讲座完全换不了学费的，实际上就是免费去读了。去了以后他给我派了一个台湾学生做我的翻译。另外我有一些港台新加坡的同学都在义务帮我翻译，所以这三年的暑期学校我就这样学下来了。

为了不使同学们影响他们的听课，我让他们只要简单翻译，他们用中文记笔记，我在旁边看一下，就这样，我知道讲的是什么内容就行了。好在这种课大部分是在工作坊当中做的，你只要跟着去做就行了。另外凡是讲到关于戏剧的部分，我差不多都比较理解，有的时候我还会帮助别的同学，这个样就磕磕绊绊的学下来了。但是实际上我并没有学懂，因为那些讲义我根本就看不懂。回来以后，三年以后，我重新开始学英语，我又跟不上，那个时候是前进的学校的业余的英语，我根本就跟不上年轻人的速度，另一个就是我开始看这些资料，基本上就是看不懂的。

但是我把我知道的一些，我写了文章开始介绍这种方法，介绍奥克斯博，介绍英国的戏剧方法。另外我跑了北京、上海、教育部、文化部，上上下下还有一些学校，但是没有一个人理我，所以根本就全部都吃了闭门羹。这个样大概我过了差不多十年，到了2005年，我碰到了一个企业家，他正好在华东师大读博士，读心理学博士，他觉得这是个非常好的事情，他就资助我做了三年的两岸三地，上海、台湾、香港。这样我把戏剧学院还有一些戏剧研究所，还有一些师范学校的一些人全部都一起搅进来，我们开一些研讨会。在这个过程当中，我得到了台湾、香港他们翻译的很多西方的教育戏剧的一些专注，使我能够把这门学科好好的学下去。

在这个过程当中，我们把名词统一翻译了，就是这门学科叫Drama in Education和Theater in Education，是英国的叫法。在台湾香港翻译的各种各样的，有的叫课堂戏剧，有的叫过程戏剧，有的叫戏剧教育，有的教育戏剧，我们统一成了教育戏剧和教育剧场。就是DIE是教育戏剧，TIE是教育剧场。大家得到了一个共识，然后在2007年的时候，我把这门课做到了上海戏剧学院的艺术教育专业。这个课叫教育性戏剧的理论发展和实践。我把英国的教育戏剧、美国的创造性戏剧和巴西的奥古斯特博尔的民众戏剧贯穿了起来，取终身教育的概念，全部就叫教育性戏剧。所以是叫的教育性戏剧的理论发展和实践，实践就是用工作坊的方法来给学生来做，让他们在实践当中学会这门学科。

在同时我提出了一个大戏剧观念，就是我们去看一下我们的词典，词典上戏剧的概念都是讲的舞台戏剧，没有应用戏剧的概念，我就把应用戏剧的概念也加进这，就改变了单一的舞台戏剧概念。实际上戏剧方法应用在我们社会生活当中有很多，包括戏剧治疗之类的都在里头。民众戏剧其实就是应用在社会生活当中的，教育戏剧应用在教育当中。这个时候我用一个比较简单的一个故事，就是《雪孩子》的故事，可能有一些做妈妈的会知道，给你孩子讲过这个故事。比较一下教育戏剧和我们传统的戏剧教育的不一样。

我们传统的戏剧教育就是教孩子演戏，教他们一些表演，让他们背台词。老师把故事改编成剧本，然后让孩子去演出。当然一个剧本他的人物有限，角色有限，只是一部分，挑一些比较灵活的孩子来演。大多数的孩子是在那看戏，只能做观众。《雪孩子》它是这样一个故事，就是兔妈妈要去找食物，把小兔子留在家里。因为小兔子害怕，兔妈妈就做了个雪人，就陪小兔子，就拿一个胡萝卜，家里唯一剩下一根胡萝卜，就给雪人安上胡萝卜鼻子，雪人就活起来了，他就和小兔子成了好朋友。他们一起玩得很开心，但是家里失火了，雪人就去救小兔子的时候，自己就被烤得化成了水和蒸汽，最后只留下了那根胡萝卜。戏里头不可能探讨这些事，它起的教育作用对孩子来说是一个潜移默化的教育作用。但是我们应用在教育上，就不能只在表层意义了。教育戏剧的《雪孩子》，是一个工作坊的形式，是老师带着全班同学都参与的，不是挑一部分孩子。都参与的时候，我们要分成很多小组，老师给每个小组发一根胡萝卜。这个胡萝卜在工作坊中当中我们叫物件。这个物件可能就是传统的戏剧当中的道具，这个物件是可以赋予意义，可以从意义的挖掘来引申出来做教育的。胡萝卜是小兔子们赖以生存的食物，也是赋予小雪人生命的一个象征。当雪人化成水蒸发以后，就只留下了那根胡萝卜。意义的五个层次，在动作、动机、注入、模式和立场，这几个方面去深入的挖掘探讨，当然这里头有老师的很多技巧，我就不具体讲，就是我们有很多形式诠释我们的前辈创造出来的。我在英国学习的时候，当时我不知道，教我们的教授，一个80多岁的老太太，还有一个男教授，高高瘦瘦的，我当时并不知道他们是些什么人。若干年以后在我这个学习的过程当中，我才明白了他们其实就是这门教育戏剧就是DIE和TIE在20世纪的后半期，创造性地发展了这门学科的非常重量级的人物。老太太现在已经过世了，叫多萝茜-希思考特。如果你们去互联网上查的时候有很多资料，那个瘦瘦高高的教授就是盖文伯顿，就是他们最后奠定了这门学科的基础。

这个学科其实是把戏剧学、教育学和心理学，全部跨学科的结合起来的一个新学科。当然学习是，我们也要学像戏剧学院的学生，他们也要学心理学和教育学。戏剧学院的这个课程样式到现在已经十年了，我们一届一届的学生都毕业出去了，他们在高校工作，或者是在一些机构像工人文化宫，各个区的文化宫，都在做这些了，有的是做民众戏剧，有的是做少年儿童的，另外一些少年儿童的机构。这些教师是非常少的，戏剧学院招的学生很少。 2008年的时候，北京的两个青年人到上海找到我，他们对这个很感兴趣。这是因为我在这之前，我已经把我这个讲稿在互联网上公开了，因为很多民众戏剧的人他们需要。我不想等成熟以后，它就变成戏剧学院的专有的教材，我就不可以随便发布了。所以我那个时候公开了，就有很多群众，我们从前说的是业余戏剧活动的人就知道了。我就协助他们在北京建立了一个叫Drama宝贝教育体验中心，专门做3到8岁的孩子的，用教育戏剧去给他们做校外的活动，到现在也十年了。这十年当中，我们一批一批的孩子在这里头健康的成长，然后他们走向他们更加阳光健康的生命的旅程。

2013年的时候，我介绍到挪威去留学学习教育戏剧的硕士生，两名学生学成回来了，我就从上海戏剧学院第二次退休，把这个教席让给年轻的人，他们的学识比较全面，另外他们挪威语和英语都非常好，他们研究得也比较深入。上海戏剧学院的课程就可以由年轻人继承下去了，继续下去了。那么我同时建立了上海李婴宁戏剧工作室，为什么要建呢？就是社会上各个学校要求老师进修的很多。我知道只有每一个学校具备了这个样的戏剧教师，这个事情才能够真正的普及下来，也才能够达到我让每一个戏剧的权利还给每一个孩子的这个愿望。但是戏剧学院他们不肯做这个事，另外他也没有精力做教师的培训，所以我建立这个工作室就是专门做教师培训。我们有三种方式，一个是教师培训，一个是我拷贝了我在英国的暑期学校的模式，我们做了三年制的在职教师的暑期培训。还有一个是我们进学校，一个学校一个学校地去给这个学校，从培训老师一直到帮他们进入课堂，然后帮他们做出校本教材。进这个学校，实际上是个很漫长的过程，就是我们差不多一个学校要去三年的时间，包括从帮他们规划一个小剧场，就是可以演出的剧场。因为学校都有礼堂，但是没有一个好的灯光和音响，这个我们都专业的帮他们设计好。然后就是他们的教师的培训，和他们一起进入这个课堂。

比如说最好的学校，像十三女中、闵行实验小学什么这些都是我们去帮助做起来的。另外一个就是很差的学校，我们也去，不是学校差，就是那个学生差，就是工读学校。工读学校，比方上海广中中学，都是一些行为有罪错的孩子，所有的这些孩子的问题都和他的家庭有关系。这个我们去做，主要是从说故事开始，他们讲他们自己的故事，当然他可以假托是别人的故事，然后把他们这些故事慢慢的就编排成戏剧和小品，以后就大概也要两年半到三年才排成一个戏，因为每周只有一次课。当时有一些孩子他们根本不喜欢写作文，老师写作文课的时候，他们写两行字就交给老师了，写不出，就是这样。那么老师也没办法，心理老师要和他们谈话，他们根本不要去找心理老师谈话，他们没有问题，其实很多问题，他不认为是有问题。但是在这个里头，我们从一个寻人启事开始，这个里边，这是一种戏剧游戏，这里头这孩子都讲自己的真心话了。他们有的时候是假托别人，因为孩子之间他们会讲出来很多。像我说的那个不喜欢写作文的孩子，他有一些都是他们生活当中的谈话，他就变成他的台词说出来，取了这个台词以后，他就有一种成就感，慢慢的让他记录下来，让他们写下来。所以有的孩子以后也喜欢写作文了，可以成篇的写出来了。

最后我们帮他们排成的戏，就参加了上海市中学生戏剧节。这个戏在戏剧节上得了二等奖，但是这孩子我们是全部都没有表演培训，不是教他们演戏，而是让他们在戏剧活动中经历这个过程。在这个过程当中，他们的体验，启发他们去认识很多自己这个平常碰到的一些问题。这里头有很多选择，他们可以选错，可以试错，可以从中得到教训，可以假设应该怎么做。另外他是一个团队合作。

在2016年，我们把工作室，我们的暑期学校，我们新建了一个叫见学国际教育文化院，在北京，是为了保证我们的暑期学校能够更好的发展，我们主要是要做一些理论研讨，专著的一些出版，还有一些学术交流，国际交流，比如说我们和欧盟做的一些交流。关于戏剧的一个评估，就是不是评级，也不是评奖，就是评估你学生的从开始一直到最后，这些都是有一些一定的科学的要求的。教育文化院是个国际性的，我们可以保证它做的比较好。在这所有的同时，我们做公益的活动，到农村去给农村的教师和孩子上戏剧课。大概一两个礼拜以前，我就在山东做农村，做到农村的幼儿园、小学和中学。

今年我第三次退休了，也是彻底的退休了。我再建一个就是和我的学生一块建一个叫青年人剧场。青年人剧场是用TIE的形式，做一种对12到22岁的年轻人的演出，我们现在的戏剧商业化，基本上没有年轻人好看的，要么就是很小的小孩看童话剧什么，这个是切合孩子们自己的生活的。我们希望在这个机构里头，现在我们其实从2008年，每年都有一部这样的类似的戏，包括健康教育，自然教育各方面，这种戏的形式其实是一个项目制学习的形式。就是我们希望学校里以戏剧的形式来开展这样的活动，让孩子就可以在这里头，我们会把一些很新的戏剧方式丰富到校园戏剧里面来，因为我们的校园戏剧其实一个世纪以来，基本上是校园戏剧，后来在上世纪80年代出了一些课本剧，现在又出了一些绘本剧，其实都还是离不开原来的校园戏剧那种方式。但是我们是要把故事剧场、论坛剧场、记录剧场、自然剧场，各种方式，我们已经一些教材陆续都出来了。今年大概第一本就是故事剧场会出来，老师拿到这个就可以知道怎么去做，像刚刚一本书就是我们对幼儿园和小学的教材。另外我们把木偶、皮影、音乐、舞蹈全部都，因为戏剧本身就是个综合艺术，全部对老师的培训都做得比较到位一些。

我已经快80岁了，我想最后大概能留下十年的时间，我要闭门写作，把我一生的一些东西总结整理一下。另外我在我住的一个小区，一个小镇，帮助他们做一些公益活动。

我回想起来，我参加国际戏剧教育年会的时候，开幕式上主持人叫到一个国家，这个国家的代表就站起来向全场招手致意。那么每一个国家都是一群人站起来，当叫到China的时候，就我一个人孤零零的站起来了。当时心里很不是滋味，我们这么一个大国这么多人，我们这么需要戏剧和教育，但是我们没有人出席这样的会，也没有去学这些国际上人家通行的比较好的方法。但是现在我们有了，我们已经培训了很多的年轻的教师和在职教师，我相信今后会有千千万万的人加入进来。有了这些老师的加入戏曲话剧有关的职业，有了这些教师和教材，那么就直接可以使我们国家的所有的孩子受益，这样我们才真正把戏剧的权利还给每一个年轻人。

谢谢大家。

（完）

TELL（由 think、enjoy、link、live四个单词的首字母组成）是一家致力于研究和发展讲故事的技术和艺术的机构，定期举办TELL和TELL+演讲会。采用18分钟舞台演讲的形式，把来自于我们身边的领导者创新和改变的决心和实践故事展现给世界。自2014年8月至今，TELL举办大型演讲会超过40场，现场观众超过万人，涉及医学、科技、公益、金融、体育、历史、人文、城市精神等领域。

本文所用照片来自TELL色团志愿者Ricky、Max M.

每一次TELL的成功举办，都离不开TELLv的努力，图为Max在为活动现场拍照